“你的官职还在，不必自称草民了。”司马衷叹了口气，“朕当年痴痴傻傻，朝堂上乌烟瘴气，对于你这样的贤臣，在朝时都没有重用，离职时也没有及时发觉，以至于爱卿心灰意冷这么多年，是朕的罪过。”

“陛下……”萧凉第二次单独见到皇帝，却发现他与十年前判若两人，他不能抬头直视皇帝，但是却从这言语中，听到了与传言南辕北辙的睿智味道。

“爱卿有疑问？”

“是，臣有疑问。”萧凉抬起头，龙椅上的君王已经是正襟危坐的样子，他深色的眼眸牢牢的盯着台阶下之人。

“朕也有疑问。”司马衷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向萧凉展示了自己的龙袍，“朕当年还是皇子时，虽然算不算聪慧，但是也是中人之姿，做不了雄才大略的千古一帝，做个守成之主还是勉强。不过……”

“……”萧凉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无言。

“尤其是朕娶了太子妃之后，朕就感觉如同做梦一般，仿佛面前的一切事情都无自己无关一样，别人说话，朕也会觉得无比刺耳，甚至不想让他们说下去。只有当年的杨太傅、太子妃能让朕感到安心，朕也愿意听他们的话。有时候朕都觉得，干脆把玉玺给他们算了。”

听到这些话，萧凉扫了一旁处理政务的张华一眼，张华如同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不知是他早就知晓，还是太过专注没有听到。

“朕就这样浑浑噩噩了多年，直到六年前，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朕的太叔、朕的叔叔，向杨太傅发难，诛杀了杨太傅一家。说来也怪，从那天起，朕的魂魄好像回来了一般，朕愿意去听卫将军的话，也愿意与张大人待在一起，发觉皇后和妃嫔样貌才华比不上其他宫殿的女子。只是朕每日只能清醒片刻，对于卫将军一家被害，确实是朕下的圣旨，但那不是朕的本意。”

萧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抬头看着皇帝，眼中原本的惶恐之色也消失了，“陛下的意思是，当年之事不是你的责任，只是因为脑子不清楚吗？”

“朕……”司马衷想继续说什么，然而他看着萧凉的眼神，最终没有再言语。

“臣不知道陛下经历了什么，也能感觉到陛下的不同，可是事已至此，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萧凉自知殿前失仪，跪倒向司马衷面前，“陛下，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即使其中有所曲折，但是臣深受我朝大恩，必然会忠心为陛下办事，只是臣有个不情之请。”

“卫家？”

“是。既然陛下已经知道卫将军有冤屈，还请陛下拨乱反正，为卫家恢复名誉。臣今世鞠躬尽瘁，来世结草衔环，已报陛下天恩！”萧凉说着，重重将头磕在玉阶之上。

“拨乱反正……谈何容易啊……”司马衷淡淡道，“且不说朕现在时而痴傻时而清醒，朝中大权几乎都被皇后以及其族人夺去。所谓皇室宗亲，除了长安王，几乎没有偏向于朕的。禁军……若不是慕容少将军掌管左威卫，恐怕在这洛阳城中，朕就是一个孤家寡人。对于爱卿的请求，朕有心无力。”

“既如此，还请陛下革去臣的西境军骁骑将军职位，臣以离职多年，已经不适应朝堂之事，还请陛下成全。”

“若朕允准，爱卿又将如何打算？”

“臣已经离开朝堂近七年，自然是回到家中去。”

“闲云野鹤、鸡犬相闻，想来也是无比惬意啊。可惜啊，爱卿这条退路，已经让羌人彻底堵死了！”

“什么？！”萧凉抬起头来，却见司马衷让张华停笔，将一封奏疏模样的东西递给自己。

“这是今日午后，朕收到的来自西境的塘报，朕已经擢升长安城的林翊为四品护羌校尉、天水郡参军，加强西境的防御……”

至于后面司马衷说了什么，萧凉已经没有心情在听了，当他在塘报中看到“清源镇桃源村”六个字时，他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头颅似乎要炸开一般，健壮的身躯如同被人扎了个眼、浑身气力被抽干一样。

“冷儿……”

“林翊的女儿率军去救援，清河镇的情况还好，桃源村……只有两个幸存者了。”司马衷虽然说着悲凉之事，脸上和语调却是淡漠如常。

“……臣愿意回到西境，将异族尽数驱逐，还我西境平安，请陛下恩准。”

“前日，平西将军慕容原老将军上书，称自己年近七旬，希望辞官告老，回洛阳养老。同时又推荐自己的长子慕容华代替他镇守西境，朕和张华商议。已经允准了。”

“那陛下，又将如何安置臣呢？”

“你原本就是四品将军，这次保卫长安也立了大功，朕想让你接替慕容华的职务，任禁军左威卫大将军。至于你任左威卫中郎将的兄长，朕会给他右威卫中郎将的职务，让他和右威卫大将军贾谧一起，看他们沆瀣一气还是耗子动刀即可。”

“……臣领旨，谢恩。”萧凉见退路已断，只能暂时留在朝中。

至于司马衷的打算，他也能从此次认命中一窥端倪——司马衷不打算让他效命与任何人，毕竟自己重返朝堂，皇后贾氏一家必然是除自己而后快，炙手可热的赵王司马伦、代表正统的太子司马遹，自己偏向哪个都会打破朝堂平衡，那就只有在陛下手下，所有人才会无话可说。对于左威卫大将军的职务，确实是皇帝能给自己的最好安置了。

晋国都城洛阳，共有三支军方力量，一支是禁军，分为前威卫、左威卫、右威卫和后威卫，每支卫军五千，其中前威卫负责京畿要道，后威卫负责看守国库和皇陵，左威卫和右威卫负责宫城守卫；一支是虎贲军，负责都城的警备、宵禁、巡视工作，共一万人；最后一支是皇帝亲掌的御林军，个个身高八尺，面带虎形金属面具，手持长达一丈的斩马刀，而且每个人都装备了一柄宝剑和精良的臂张弩，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从边疆退下来历经数战不死的边军老兵，还有一些是皇帝和王公贵族的侍卫，主要负责保护皇帝及其家族成员，人数不多，只有三千人。

当然，除了这三支明面的力量，还有两支隐藏在阴影下的力量——皇帝的暗卫金龙卫和皇后的暗卫金蛇卫，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就是萧凉不知道的了。

“爱卿，还有一事。”司马衷忽然叫住了萧凉，神色中破天荒的有了歉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