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后，般若一直呆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枝小心翼翼地询问声，“娘娘。”　　“别进来，让我静一静。”般若沮丧道。　　轻枝犹豫了一会，答应了一声“是。”　　般若慢慢站起来，在软榻上坐下。瞧着一地的狼藉，她扶着头，眼泪却默默地滴下来。怎么会闹成这样？　　今天婴宁刚和她说起玲珑与皇帝那些年的纠葛，即使只是从婴宁的角度说出来的故事，她都能听出来皇帝对玲珑用情至深，她当时还在感叹二人的情路波折。只是还没说完的时候，皇帝就来了。　　刚才皇帝怒气冲冲时一番语焉不祥的话，般若虽不太明白皇帝发怒的缘由，但到底明白了原来在皇帝的心里，自己一直是个替代品。或者不能说是替代品，皇帝一直认为自己就是玲珑，他纵容自己的态度就象纵容一个孩子的胡闹，嘴里答应着孩子的要求，但内心并不以为然也不会将孩子的话当真。所以即使自己再怎么否定，他还是当自己闹脾气似的。原来之前总总，都是自己骗自己，皇帝的那此柔情蜜意都不是对自己的，他的爱怜放纵也不是给自己的，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个玲珑。　　更要命的是，般若发现自己居然在明知自己也许是个替身的情况下，对皇帝动心了。　　就是因为动心，才会觉得心那这么痛吧。　　　　窗外天色一点点地暗下去了，寝殿外传来脚步声，在门外立了一会儿，才有人道：“娘娘，您还好吗？奴婢是婴宁。”　　过了好一会儿，般若才开口道：“进来吧。”　　婴宁松了口气，推门进来，“娘娘，你一个下午滴水未进了，奴婢做了一杯牛乳茶。”　　“谢谢你，婴宁。”般若抬起头瞧着婴宁放下杯子点灯，灯火亮起来，给室内带来一片光亮。般若苦笑道：“其实你不必对我这样好，我真的不是你的玲珑姑娘。”　　“娘娘。”婴宁张张了嘴欲言又止，一脸恭顺道：“奴婢不管娘娘是谁，只知道娘娘是奴婢的主子。”　　般若不由添了几分气恼，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无论你承认与否，我都已认定了你是谁。　　只是对这样认死理的人，她不知如何分辩。她想起刚才生起的疑窦，问道：“婴宁，玲珑与先帝有什么关系？”　　“先帝？当年姑娘离开王府就是因为先帝的旨意。”　　“我说的是建文帝，他与你家姑娘是什么关系。”　　婴宁惊慌地低下头，“娘娘。”　　“你不敢说？”般若慢慢问道，她心中的疑虑更大了。　　“奴婢不敢隐瞒娘娘。”婴宁思索了一番才道：“当年，我家姑娘被先皇勒令假死时，奴婢被姑娘留在了王府，后来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并不知道，有些事还是是皇上告诉奴婢。奴婢记得姑娘失踪了三年后，那年皇上从京城回北平时告诉奴婢，姑娘还活着，当时入了东宫做了女官。”　　东宫？当时建文帝还是皇太孙，应该就在东宫。“难道你后来再没见过你家姑娘？”　　“后来见过一次，是很多年以后了。那时建文皇帝登基后没多久，姑娘跟着京中的钦差大臣来了趟北平。奴婢想继续跟着姑娘，姑娘没有答应，因为当时皇上病着，姑娘吩咐奴婢留下来帮她照顾皇上。那是奴婢最后一次见到她。”婴宁失落道。　　般若见她说完，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姑娘一直留在京城之中，听说一直留在宫中，但皇上位登大宝后，却找不到姑娘了。”　　“那你不知道玲珑姑娘与建文皇帝是什么关系？”　　婴宁低下头，“奴婢只知我家姑娘从小与懿文太子妃交好，每次回京都会去东宫拜访太子妃娘娘。”　　“懿文太子妃又是哪个？”般若只听着耳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是谁。　　“懿文太子妃就是建文皇帝的生母。”　　这样说来玲珑与建文帝的母亲是闺蜜，但为何皇帝的字里话间的意思却是玲珑与建文帝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这复杂的关系网，般若听得越发混乱了。　　婴宁垂首道：“娘娘，您一下午滴水未沾，已到了晚膳时候，不如奴婢现在传膳？”　　“我没胃口，你让人把这里收拾了就行了。”般若摇摇头。　　婴宁见她心情低落，不敢多言，只能唤人进来清扫干净。她退到门口，只见般若立在窗口，背着灯，只有一个孤单的模糊剪影。望着此情此景，不知为何，婴宁竟忍不住滴下泪来。　　　　深宫之中，小道消息传得飞快，到了晚间，皇帝在洗泉宫雷霆震怒，新晋位的颐贵嫔被皇帝斥责的消息，便已传遍宫中。　　多少人暗中拍手称快，这颐贵嫔家世低，年纪大，众人都不服气，冷眼等着她飞得高跌得重的一天，没想到这一日到得如此快。更有人盼着皇帝雷霆之后有再一步的举措，只是后续的事却令众人失望了。接下来的日子，皇帝是不去洗泉宫了，但除了去坤宁宫探病，也不曾召幸过哪位妃嫔。　　　　天气渐暖，春风吹入了宫城之中，借着好阳光，各宫的宫女们将箱笼中轻暖的衣裳都翻晒了出来，有些爱美的更是早早换上了轻薄的春装。轻枝心细，有几件精巧的衣裙只怕小宫女吩咐不清楚，便亲自去了趟浣衣局。　　回来的时间，她提着包袱穿过太液池，却见水中落红片片，原来昨夜的一阵东风，竟将花瓣吹落一地。她想起昨日娘娘吟诵的那句诗，落红本是无情物，她虽不甚懂其中之意，只无端有些伤感之意。　　“轻枝，你在这做什么？”一个温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哀思。　　轻枝听见这声音，惊喜地转头。　　“三宝哥哥，你怎么在此？”　　身后的正是三宝，只见他一身宝蓝色麒麟服，面如敷粉，正是一副英武俊俏的好模样。　　三宝见轻枝转身轻笑，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心中一阵柔软，微笑道：“皇上正好有差事吩咐，我便讨了差事进来。远远瞧见你一个人拿这么大个包袱，我便过来瞧一瞧。”三宝乃皇上之心腹，一般后宫之事早不需他前来。　　轻枝哦了一声，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三宝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包袱，“怎么又在这里看景？有什么烦恼吗？”轻枝打小的毛病，有什么烦恼的事便会坐在湖边看看流水。　　“烦恼谈不上，只是有些为我们娘娘担心呢！”　　轻枝不知那日娘娘与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瞧那日皇帝的样子，只怕是气狠了。也不知娘娘是如何得罪了皇上，皇上再没进过洗泉宫的门。她原以为自己娘娘怯懦，不敢去请罪。直到有一日从坤宁宫出来，远远听说皇上的御驾来了，娘娘冷冷得命她绕路走了。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娘娘也在生皇上的气。她有些佩服起娘娘来，皇上的龙威一向显赫，她当年在皇上身边伺候时，皇上的龙目一瞧过来，她压根就不敢抬头，就是那些大臣见了皇上也是战战兢兢，鲜少有不惧的。娘娘不仅不惧皇上，居然还敢生皇上的气，简直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三宝在池边找了个地方和她一起坐下，温柔地看着她，“你在为贵嫔娘娘担心？怕皇上心里恼她？”　　轻枝点头，“其实娘娘人真得很好，性子也和气，只是不知这次为了什么事得罪了皇上。都过去好些天了，皇上再没来过我们宫里，娘娘却每日和没事人似的，在这宫里，哪个不象乌鸡眼似的，我家娘娘倒好，说句不敬的话，我瞧着娘娘恨不得抽开身才好。”　　三宝摸摸她的头，“你就别为娘娘操心了，娘娘的事自有皇上会烦恼。”　　轻枝见他说得轻松又笃定，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放心地点点头。“三宝哥哥服侍皇上这么久，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圣意可不是咱们能妄自揣度的。”三宝笑道。三宝知道她是个聪明人，知她回过味来。　　轻枝想明白了，心里也安定了，毕竟三宝哥是她最信任的人，绝不会骗她。　　“三宝哥哥，你最近忙什么差事，？老不见你进宫来。”　　“皇上雄才伟略，有许多大事要做。我有幸身逢其时，可以为皇上分忧。只可惜……”三宝看看她年轻的容貌，阳光下的她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茸毛，他略带遗憾道：“再过些日子便是你的生辰了，可惜我又要出门，今年又无法为你庆贺生辰了。”　　“三宝哥，你又要去哪？”轻枝转头问道。　　“皇上命我再次出海南下，再过半个月就出发。”三宝道，说起出海之事，眼眸中满是欣喜的向往。　　“又要去南洋？岂不是一去又要许久的时间。”轻枝意外道。上次三宝哥哥奉旨南下，一去便是九个月。那这次不是又要这么久。　　三宝点头，“南下出海的事从去年起便一直在准备，前些日子，我已向皇上请命带队，而且这一次也许会走得更远。想我大明为上邦大国，南洋那些蛮夷小国无不敬仰我大明之富饶强盛。皇上命我等下南洋宣扬我大明国威，以示我朝之富强，可令四方小国归顺我朝。更何况这南洋各国风土人情各异，真正超乎我等之想像。”　　“可是你不是说大海上有许多危险吗？上次还有国王挟持了咱们的人，难道你不害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男子便该闯荡四方”三宝身上似乎天生有些冒险因子，说起这些兴奋大于担心。　　轻枝嘴角噙着一丝苦笑，“那轻枝便先祝三宝哥马到成功。”　　三宝笑道：“到时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份礼物，补上这次的生辰。”　　“我不要什么礼物，只要三宝哥平安回来，就好了。”轻枝咬了咬唇。　　“好妹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三宝心中正为即将的出发而兴奋着，并没有注意到轻枝眼中的低落。　　　　洗泉宫的后院，般若正在坐在一张摇椅上半眯着眼。刚才青秋与安宁两个来小坐了一会，趁着春阳正好，三人便在院中小坐。说起来宫中寂寞，幸好有她二人常来相伴打发时光。　　她俩走后，般若贪恋暖阳的温度，又想再坐一会儿，见轻枝提着包袱地进来，便叫住了她。　　谁知轻枝失魂落魄的，般若叫了几声都没反应，倒是婴宁过来上茶听见了，拍了拍轻枝，“娘娘唤你呢。”　　轻枝才似惊醒过来，见般若在廊下坐着，忙上前行礼，“娘娘，奴婢回来了。”　　“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你两次都没听见。”般若笑问道。轻枝一向稳重，今日象有一肚子的心事。　　“奴婢该死，没有听见娘娘的吩咐。”轻枝跪了下来，眼圈却红了。　　“快起来。”般若意外，不由柔声问道：“怎么了？难道有谁欺负你了？”　　听得般若的和声细语，轻枝心里越发难受起来，只是摇头不语。　　“你既不想说，便进去休息吧。”说着般若向婴宁使了个眼色，婴宁会意，拉了轻枝起来欠身退下。　　日头下去了些，般若拢了拢外衣觉得有些凉，命宫人收拾了东西，便进了殿内。　　她这些日子总是懒懒的，打不起精神来，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一个人发呆。在外间是发呆，进了屋子也是换个地方发呆罢了。　　“娘娘，这是尚宫局刚打发人送来的头一茬新茶，娘娘可要尝一尝味道？”婴宁奉了茶进来。　　般若坐直了身体，接过茶杯，茶味浅淡，好在并不轻浮。“还好。”　　婴宁见她认可，笑道：“娘娘若觉得尚可，奴婢便留下了。”　　般若点头，“你去看了轻枝，可知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婴宁欲言又止，向门外看了看，般若见她小心，便吩咐道：“你去把门关上。”　　婴宁关了门，走回到般若面前低低叹了口气，“娘娘，轻枝这丫头真是犯了魔症了。”　　般若不解。“怎么了？”　　“轻枝喜欢上了一个人。”　　般若想了想轻枝也有十七八岁了，论年纪也该成婚论嫁了，便笑道“她年纪也不小了，她若真的看上了谁，告诉我便是了，只要对方有意，我一定会为他们作主。”　　婴宁却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若是一般的男子就好办了？”　　般若心中咯噔了一下，“难道她喜欢的是哪位王爷？”般若心里又有一个念头急闪而过，或者她喜欢的是皇上？　　“若是哪位王爷都好办些。”婴宁摇头，附到般若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是他？”般若震惊道。“难道她不知道他，他是皇上的内侍吗？”　　“怎么不知道？所以奴婢说她是魔怔了。”婴宁刚才听到也是震惊了。　　轻枝喜欢哪个不好，竟对三宝动了心。三宝身材高大，相貌俊俏，待人接物温和有礼，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只是再不错他倒底是一个太监，如何能成婚行人道。　　般若气急，“轻枝这简直是胡闹。”不怪般若生气，只是这事也太过匪夷所思。　　“她听说三宝即将奉旨出洋去了，她心里难受，刚才才会在娘娘面前失态。还请娘娘别怪她失礼。”婴宁道。　　般若并不是小气之人，“我怎么会怪她，只是……那三宝呢？难道三宝也是这样想的吗？”　　“三宝不是没有分寸之人，我听轻枝的意思，三宝应该并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念头。”　　般若这才略略放心，她想了想嘱咐道：“这事不宜宣扬，若是处理不当，只怕害了他两个。”这太监与宫女有爱慕之情，若被有心人拿住把柄，只怕连命都没有了。　　“奴婢明白。”　　“你说三宝又要出洋了？”般若揉揉眉头，“南洋路途遥远，一来一去便要一年多，希望时日一长，轻枝能醒悟过来。”　　“奴婢也是这样想。”　　般若叹了口气，轻枝一向稳重大方，真没想到她居然会有这样疯狂的念头。只能说情这一字，真的是令人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