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苑闻浓的记忆里，重晏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会被她的催眠术所影响的人。即便是在确认关系后，她也征求过他的同意去试着催眠他，却一次没有成功。

她曾失落得很，本以为自己的催眠术已是这天下无人可及的水准，却只对那么一个人毫无作用。而他安慰她的话则是：“一切都是注定的，你注定是我的，注定被我掌控，自然无法掌控我。”

重晏是个对于感兴趣的东西有着极端占有欲的人，这一点就与重景完全不一样。有时候她搞不清，他究竟是真的爱她，还是只当她是个玩物。

他对她的掌控欲十分强，时不时地就会通过各种方式强调“你是我的”“只许看着我，不许看别人”，但并不限制她行动上的自由。

若说他只当她是玩物，可他除了与明倾的那次意外，也再无别的女人。他是将她当成唯一来看的，同时也将自己当成她的唯一。

但她并不理解，也不是很相信，世上真的会有“注定”的事。只注定了她是他的人，她的催眠术就对他完全无效么？

可对此也没有别的更合理的解释，若说重晏体质特殊……不受催眠影响的这种体质，也真的是过于玄妙了。

那之后，或许是因为不甘，她才总缠着重晏，总是围在他身边，不成功催眠他就不罢休。他也总是任她这样闹，不把她当成世子的心腹，而是只当成一个不服输的小女孩，对她很是温柔。

所以她慢慢爱上了他。

所以她慢慢……爱上了他？

苑闻浓兀地睁大双眼，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汗水流了满面，背脊也开始发冷。

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她第一次对重晏使用催眠术失败，他念在她年幼，又是文后看重的人，就没有对她做什么，而是放了她。毕竟才刚刺杀了世子，若是把她也杀了，文家与司家怕是会直接撕了他们兄弟。

然后她心中……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却仍放不下世子的仇，更是不甘心自己的失败，才一次一次去找他。他更是一次一次纵容她，且一次比一次对她好。后来是他先对她表明了心意，她接受了，并决定背叛世子、彻底投靠长公子阵营。

似乎没有太大问题，可细想还是很不对劲。

在她离开七星教、住进重晏府中后，知晓了她的选择的文氏、司氏以及世子他们虽什么都没说，但他们手下还是有不少人骂她忘恩负义，只为了一个男人，就狠心背叛了曾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家族，背叛了一直将她当成最为信任之人的世子只为了重晏。

她当时听着，心里虽难过，却并不觉得他们说得有错。毕竟那是事实，她的的确确是因为重晏而背叛了世子，甚至在他心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疤。

可……为什么现在想起，她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很奇怪？

司家在她最落魄困难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新的家，因为他们，她才又过上了贵族姑娘一般的生活。一国世子自幼与她是同伴，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他甚至将他未来的妻子都交给她来照顾。

而重晏，不过是对她仁慈了些，可他们到底是敌人，为什么她会因为他的仁慈，而爱上自己的敌人？

当初她都能为了重伤的重景，独自冒险进入重显府中去催眠重晏真的只是因为那时太过年轻，一时冲动，才会爱上一个伤了自己同伴的男人吗？

她突然站起身，披在肩上的外衫掉到了地上，双眸无神地睁着。

为什么她会是这样一个人，正如明霄所说，为什么她会成为这样一个“无耻之徒”？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点不觉得当初的自己那样奇怪，就认定她在爱上重晏后为他做事是理所应当，甚至连爱上重晏这件事都是那么理所应当呢？

白天的时候明霄对她下了狠手，在她说要挖去她的双眼时，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虽然不知那是什么，但只觉得那东西束缚了她很久，破碎的同时也让她的心更清明了些。

从前的她甚至不会问自己“为什么”，而今却会了。可就算会，她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除了承认自己就是那样一个恩将仇报的无耻之人，再没有任何原因。

她一直都欠世子一句对不起，可那诸多恩怨哪里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化解的，世子也不会想要她这一声对不起。

而桥儿……桥儿对她也当不复任何情谊了。随便罢，反正都是她的错，他们要怎么报复回来她都受着，不会有任何怨言。

她阖上眼叹了口气，摸了摸肩膀，想起外衫掉了，想要蹲下身捡起来。然只是刚一偏头，就有一双手将她的肩膀按住，外衫也重新回到了她身上，更将她的身体裹得紧紧的。

一双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她，熟悉的气息从耳后传来。她一颤，下意识地想掰开扣在她腰间的那双手逃离，身后的人察觉到了，猛地将她扯回来，更用力地锢紧。

重晏将下巴抵在她颈旁，语气显然是气了：“不叫醒我，跑出来做什么。”

她了解他，知道他绝不是在因为她跑出来生气，而是因为方才要推开他的举动。她早该习惯他的拥抱、熟悉他的气息才是，从前他也这么突然地抱过她很多次，她可没有一次抗拒过。

想到今日与她见面、还打伤了她的是曾经的七星教教徒，不知都与她说了什么……

“只是出来透口气，不想打扰你。”她垂着头说，手抚上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背，放松身体贴在他身边，“你今日很累了，接着回去休息罢，我就回我的房间了。”

虽然她平时也会劝他多去明倾院子里看一看，即便不与明倾行房，也要让府中人心里清楚明倾才是这二公子府唯一的女主人，而她不过是一个得宠的妾室。

他当然不会如她所说、真的常去看明倾，但也不会气她说这样的话。她本就懂事、识大体，且明倾对她也好，与她是朋友，她为了朋友考虑很正常。

可今日，所有来赴宴的人再过不久，就是整个苍衡的人，都知道她被明枕的女人打伤了，而他为了不与明枕起冲突，不仅没有处死那个女人，甚至没有出面将她带回来。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在利益大局与她之间选择了前者，都会同情她、嘲讽她，她更应该是最生气、最难过的那个人。可方才丫鬟将一切告诉她后，她仍旧是一派淡然，只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他就该以大局为重，就该……不那么在意她。

已经没办法再将这当成懂事、识大体了，她就是再理解他，心里也该为了他的选择难过、生他的气，而不是这样一副……仿佛他放弃的人不是她的样子。

如果此刻这番话是气话倒也好，可她还是说得这样平静他甚至以为她方才想要逃离他的举动就是在生气，可不是，一定不是，她不在乎他的选择，却不知被什么影响，只是单纯地想要离开他。

他更用力地抱紧她，不说话，她闭了闭眼，抿唇道：“我也可以留下来陪你。”

她聪明得很，也了解他，知道他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是什么意思，尤其是他生气时候的举动。她知道他对她的占有欲极强，就总是会勉强自己迎合他的占有欲，什么都顺着他，从来都不会与他唱反调。

大约任何男人都想要这样的妾室，可她……并不是他的妾。她应该是本应该是他的妻子。她说了爱他，为什么对他妻子的名分一点渴望都没有？就算明倾对她很好，可她既爱着他，不该想要成为他身边唯一的人吗？

她那么喜欢颜儿，那么喜欢他与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他说想和她有一个孩子，她却摇头拒绝，不是因为怕生出男孩儿后会引起大哥的忌惮，只是认为这样太不尊重明倾。

他总说“你是我的”，她也总会回答说“我是你的”，却对他没有一点主动的欲望，从来只是被迫地迎合他而已。

他突然咬住她的耳朵，而她以前并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颤了一下后反而又挣扎起来。他只能忍着怒气先放开她，将她转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抬头：“为何不气？”

苑闻浓微微皱眉，仔细地在思考他话中之意，却根本不知他在问什么，又怕直接说“气什么”会让他更不高兴，只能含糊道：“……没什么可气的。”

说完才想到明霄白天伤了她，他应该是在问她为什么不生明霄的气罢。若被打的是别人，一定会求着他去教训明霄，就算教训不起，也会狠狠地骂她一通。

故而很快补充：“我和明霄从前在七星教时关系很好，她是世子的人，又曾在皞昭陪过桥儿一段时间，知道我害桥儿失去记忆的事，讨厌我很正常。

“本就是我的错，她替世子和桥儿惩罚我，我又有什么可气的呢。”

重晏当然看得出她在想什么，突然笑得温和：“所以，在她伤了你之后我没有让明枕处死她，甚至没有出面、亲自救下你，你也不生气，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