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最兴奋的就属王淰之,他不清楚甄从容的底细自然不知道她身手了得,只当荀司韶有心要让她出丑,就跟他们一帮“狐朋狗友”常做的恶作剧找乐子般,一时兴致高昂,拍掌起哄。 他也不是光看得,荀司韶一发话,立马十分配合地直接把一大把金银细软倒在一旁的案上,在、琅琊郡富甲一方的百年世家王家六少爷,拍着胸豪气冲天:“砸,随便砸,给小爷我把这一摞蛐蛐,全砸下来,钱小爷我有的是!” 他的声音引来周围一众看热闹的人,顺着他的视线打量甄从容。 一开始大伙儿注意力都在那蛐蛐上,后来王淰之带着荀司韶来,大张旗鼓地要当霸下这一架子蛐蛐,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只盯着他们闹腾。 现在王淰之一下子就把话题带到了甄从容身上,之前不看不知道,这会儿冷不防一看,才发现今天荀家的小霸王和王家这六少爷身边,还带了个脸黑得发亮的少年。 看衣着不似下人,可但凡金陵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不会让自家儿郎弄成这副模样,黑成“他”这样的皮肤,也就只有粗使的奴役才会如此。 金陵素来以白为美,这下就更显得甄从容这般长相的突兀来。 一时间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少年”是什么身份。 本以为甄从容会被拒绝,连无赖的回应都准备好了的荀司韶,一转头,对上的却是一双波澜的双眼,平静道:“好,你说的。” 她不等荀司韶回应,转头瞥了眼王淰之丢在一旁的金银锭子,皱了皱眉,抬眼问他:“有铜钱么?” “什么东西?铜,铜钱?”王淰之被问愣了。 他出门怎么可能带那玩意儿?光带银子还嫌占地方! “那玩意儿我都快几百年没碰了,再说铜钱那点重量,哪里打得动!怎么?你还心疼上这点钱来?”王淰之嗤之以鼻,轻笑一声:“小家子气!放心,随便砸,小爷我有的是钱。” 甄从容根本不接他的话,只继续道:“有铜钱吗?” 荀司韶倒是难得没再出言讽刺她,横了横下巴,示意身后的听风把铜钱找出来给她。 听风也是刚回来待命,前头得了教训,那跑了大半个城买来的灌汤包子还丢在马车上,他累出一身汗。所以现在是老实得不行,让干嘛就干嘛,绝不多言一句,连眼睛都不多瞄甄从容一眼,掏了钱袋垂首递上。 后者接过钱袋子,慢吞吞地从里头拣出几枚铜钱,搁在手里拈了拈,似是在掂量。荀司韶瞥了她的手一眼,注意到她此时的动作,就跟之前马车里捏着那枚暗器如出一撤。他唇角微抿,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开始变得专注起来。 “咳!你倒是快点儿啊!”王淰之等不及,催起了人。 不过他原本就是急性子,看着甄从容光是盯着架子就看了半天,忍不住提醒道:“是你自个儿要的铜钱,若一个都砸不中丢了我们的脸,你就等着……” 他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甄从容手一抬,一道铜钱留下的残影飞快地朝着架子射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哐哐哐”接连三声,三只装着蛐蛐的竹篓齐齐落地。 等大家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了,却怎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用一枚铜钱打落三个篓的? 要说是运气好,那也太好了吧?! 王淰之堂目结舌,这动作快得他刚才根本没看清,惊叹还憋在嘴里没喊出来,他身边的甄从容抬手又是一枚铜钱。 这回他瞪大了眼睛刻意盯着,才勉强让他看清楚了些。 原来是那丁点儿大的铜钱打中第一个竹篓后,竹篓猛地往右一倒,撞到了旁边两个,三个竹篓子是一块儿从架子上翻下来的。 全场瞬间便鸦雀无声了,唯一发出的声响,就是蛐蛐响彻满院的叫声,和甄从容一抬手,竹篓接连落地的声响。 院子角落,一名少年漠然地站着,他冷眼旁观了整个经过,视线最后落在甄从容身上,原本漠不关心的眼底逐渐浮现探究和警惕。 “这少女是什么人?”他询问旁边的谋士。 “少女?”谋士不明所以:“公子爷,这院里全是男人啊……” “刘叔眼拙了,”少年一笑,抬扇朝着院子中央一点,“那个以铜钱掷竹篓的少年,是女扮男装。” 若是荀司韶回头往这边看,定然能认出这少年身边的随从,就是方才他们狭路相逢打过照面顺亲王府的人。而这名少年便是顺亲王世子的嫡长子——刘召安。 “这……恕在下无能,实在没看出来那位小哥是个姑娘家,不过方才秋辞堂内与王家六少爷熟识的下人多嘴问过一句,只知道此人是荀家的表亲,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刘召安淡淡一笑。 他本以为荀司韶是个不学无术有头无脑的纨绔子弟,没想到还藏了一手。练得这样的功夫,此人必然来历不凡。 出身当朝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身为太后子侄,圣上表亲,如此敏感尴尬的位置,这位身份特殊,立于风雨正中央的荀家四少,他身边留着这样的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金陵怕是要起风雨。 若是院子里的荀司韶知道这厮有这般想法,估计要边喊冤枉边笑掉牙。可惜他现在没有功夫想别的。 甄从容露的这一手,给了他极大的冲击,也挖出了一部分他压在心底极为不愿意细想的事实。 其实他很清楚,他家老祖宗不愿意传授武功,根本原因就在于他的资质并不出众。对于荀老太太这样强硬的人来说,有些东西,宁缺毋滥,所以她宁可带着自己一身本领入土,也不愿意传授给资质平平的子孙。 也是,毕竟有着那也传奇一生的她,一身傲骨。 尽管她什么理由都没有说,荀司韶肚子里也一清二楚,他没有遗传到荀老太太筋骨清奇的练武体制,骨子里的骄傲却是像了十足十。 曾经他也鸡鸣时分起身习武,一日不落地坚持了十多年。但在发现荀老太太对他根本不报任何希望的时候,心高气傲的他,才会极端地彻底放弃。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认真打过拳,摸过剑了。 面前站着的是年纪轻轻就身手不凡的甄从容,再看看他自己。心底的妒忌哪怕他再不想承认,再自欺欺人,都压不下去 是不是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耳边是王淰之在兴奋地絮絮叨叨讲话,也是,如愿以偿的他怎么能不高兴? 见他脸色不好,王淰之只当他因为没让甄从容出糗而懊恼,担心他要发脾气,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小心试探道:“四哥,要不别为难她了?她有这身手,不好好利用可惜了!” 荀司韶木着一张脸,没有回他,眼睛却依然复杂地直视甄从容。 到底是因为甄从容得了好处,王淰之也不好意思再为难人家,继续劝道:“四哥,你想想,留着他以后闹了什么事儿,有个人给我们当替罪羊也好呀,再说了,有她在,以后我们和冯小狗那□□,也多个帮手,就她这身手,都不用我们出手,让她偷偷拿暗器嗖嗖嗖!保证有够冯小狗那帮人受的……” 甄从容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直接拒绝:“我不帮你们打架。” “嗨呀你真不识好歹!小爷帮你讲话呢!!”被下了面子的王淰之当初气红了脸叫道,“别以为你搞定了这些蛐蛐小爷我就放过你了!” “行了,”荀司韶微微垂下眼,再抬头,面上已经恢复了之前那般玩世不恭的欠揍模样,吊儿郎当地朝着王淰之道:“王小六你废话哪儿那么多,口不干么你?渴死老子了,走了喝茶去。” 见他前后变化这么大,王淰之差点没回过神来,忙追上去:“唉!等等我啊四哥!” 荀司韶往前走了两步,头也不回地冲后头继续说:“还有你,爷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你不是嫌吵吗?还不跟上?” “哦。”甄从容应了一声,也不多言。 她转头看了眼某个角落屋檐下的回廊,哪儿已经空无一人。 甄从容平静地收回视线,随即跟上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