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黑一白两匹马并辔而行。溽暑正在远去,从大北方的北海一点点向南推移,终于越过盛乐,到达稍南的阴馆。牛羊们抓紧未几的时间猛嚼青草,储存起抵御严寒的厚膘。天空湛蓝湛蓝的,白云漫无目的地游荡,层层叠叠。
张轨躺在地上,抬头望天,嘴里含着一根草枝子,思绪漫飞。从离开洛阳到现在,整整期年,恍如一梦。一年前他还是太子舍人,胸有大志却只能陪太子读那些无聊的圣贤书,他觉得,应该举荐李良替了他的东宫差事。他想起故乡,不知老父老母是否安好。
“张轨,你说话可算数?”曹曦坐在边上,双手杵着头。她五官本就精致,略施妆容,便成了天上的仙女儿。
张轨正眼都不瞧她,自顾自地冥思苦想。
曹曦感觉受到了莫大侮辱,伸腿就是一脚。
张轨吃疼,忙道,“啊,算数,当然算数。”
“那你算是我的奴隶了。”
“呸!想得美,我乃堂堂大晋三品...”
“右军将军,怎能任凭女流之辈摆布。是吧,张大将军?”
张轨被她抢了词儿,气呼呼地不说话。
“当初司马攸,不对,齐王可是应允了我的,况且你也发过誓,抵赖不得。”
“你到底想干嘛?”张轨终于侧过身子。
“那有一匹小马驹,给本姑娘捉来,快去!”
顺着葱葱玉指,张轨看到不远处有匹马。
“不去!”
“去!”
“自己去!”
“齐王啊!你死得好冤屈!”
“我去!”
张轨无可奈何,蹑手蹑脚地向小马驹捱近。
曹曦看着张轨的滑稽相,笑得花枝乱颤。这个汉人不知道如何套马,笨手笨脚的和小马驹比力气。她没心没肺地笑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滴到草地上,当初,娘亲也是这般,坐在草地上,看着父亲套马,他给娘亲捉了一只纯白纯白的马,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杂色,就像天上的云朵。娘亲跟父亲学打猎,就是骑的它,父亲还曾经作过一幅画,笔力雄浑,意境苍远。
过了许久,张轨终于把小马驹压在地上,一动不动。小马驹鼻子喘着粗气,哼哼唧唧,显是非常不服气。张轨冲曹曦大喊,别傻坐着呀,快拿缰绳!晚点小马就跑啦!
曹曦抹完泪,赶紧从粗布包里抽出根绳子,跑过去。
不多时,小马驹已被拴在一块大石头上,蹦蹦跳跳的,想努力挣脱束缚。张轨四仰八叉躺在草上,累得几乎虚脱。曹曦望着他,心中竟涌出一丝甜蜜,她想给他擦汗,不料被他一骨碌躲开。曹曦跺着脚,感觉又受到侮辱,狠狠一巴掌。
曹曦告诉张轨,草原上的马,性子狂野,极难驾驭,需要勇士才能制服,而一朝认准主人,便一生不离不弃。汉人也有马,但都是家养的,性子温驯,驼负重物尚可,打仗则是万万不能的。这也是当年冒顿单于杀得汉人闻风丧胆的症结所在。
“张轨,你娶亲了吗?”曹曦话锋一转。
“没有,我家境贫寒,官职也不高,谁家姑娘能看得上我。”
“哦,倒也是。”
张轨白了曹曦一眼,枕着胳膊,很快进入梦乡,只留下曹曦絮絮叨叨。
张轨刚睡没一会儿便被踢醒,曹曦食指搭着嘴唇,轻声道,有人来了。
南边儿,一行人由远及近。
张轨以为是乌丸人,迅速起身,下意识去摸剑,等到来人走近时,才发现虚惊一场。
这是一群携家带口的汉人,为首一人告诉他,自己姓卫名操,字德元,原是卫瓘将军帐下牙门将,现要投奔拓跋大单于,后面这些人都是家眷和同乡。卫瓘施礼,问张轨何人。
张轨支支吾吾,曹曦道,“他叫张傻。”边说边指着脑子,他这里不好。
“原来如此,张兄,久仰。”卫操嘴上客气,心里却犯嘀咕,哪有叫这名字的,看样子倒不像痴呆之人。
张轨气个半死,道,“小时候脑子不灵光,就叫了这个,卫兄见笑。”
二人交谈半晌,十分投机。张轨问他洛阳的事情,知道司空府失了火,放火之人引颈自戮,廷尉刘颂查不出头绪,只道疑似鲜卑所为,陛下震怒,便撤了刘颂的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