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一道诏书便传到了齐王府,诏书曰,
“古者九命作伯,或入毗朝政,或出御方岳。齐王攸明德清畅,忠允笃诚,以其为大司马,都督青州诸军事,亲骑帐下司马大车皆如旧...置骑司马五人,余主者详案旧制施行。”
宣旨之人乃中书监荀勖,宣毕,对司马攸作揖道,齐王殿下可喜可贺!齐地自古富庶,沃野千里,牛羊成群。放眼国中二十八位诸侯王,有齐王这般殊典者,更有几人?
司马攸并不理他,摆手送客。荀勖为人圆滑,对陛下经常阿谀谄媚,向来为他不齿,因此劝过陛下几句,就这么结了梁子,荀勖此番宣旨,定是出恶气来的。
送走荀勖,司马攸反复默念诏书,心中极为气愤,诏书肯定是荀勖、冯紞鼓动皇兄所为,他平时最不待见荀勖之流,言语上也多有争辩,岂料这些人竟在东宫一事上大做文章,唯恐天下不乱。
主簿丁颐劝他,昔日姜太公封齐国,显赫于东海;齐桓公以齐地为基,九合诸侯,殿下德高望重,今去齐国,必能恢弘祖宗基业,何苦非在宫阙之间郁郁寡欢呢?
司马攸道,吾没有匡扶社稷之才,卿不要再多说了。
事已至此,司马攸不想再多作计较,谗言只是引线罢了,皇兄对他的猜忌与日俱增,连年味都未散去,便要赶他走了。他一时胸闷,赶紧扶桌坐下。
几日来,司马攸身体每况愈下,已是昏昏然油尽灯枯,曾好几次晕厥在前厅,若非发现得早,已然命丧黄泉。以他目前的孱弱之躯,如何去得千里之外的齐国。
于是,他上书皇兄,以身体抱恙无法远行之故,请求去洛阳为太后守陵,待身体好转后再回封地。
司马炎非但不许,还遣诸多御医前往探视,御医收了荀勖等人贿赂,得出的答案出奇一致:齐王无疾,不需诊治。这令司马炎疑心大盛。
不久后,司马炎下了第二道诏书,内容与第一道相比,增加了许多恩典,诸如,将济南郡划归齐国,改封三子广汉王司马寔为北海王,随齐王回国,待弱冠后再回封地,并添了许多礼乐车舆之物等等。
一连几日,诏书一道接着一道。语气从劝勉逐渐变得严厉,最后一道措辞尤为激烈,朝中大臣皆言齐王不就封地,乃另有他图,望齐王好自为之。
事已至此,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司马攸只得吩咐王府众人,即日起打点行囊,待问过太宰后择日北上,同时将日期禀报陛下。
随着病情发展,司马攸自知来日无多,开始交代后事。他喊来司马寔和司马冏二子,像当年弥留之际的父亲那样,语重心长的教诲他们,兄弟手足,切不可自相残杀,将来,无论发生何事,你们兄弟二人万不可自图之,他还以魏文帝曹丕和陈留王曹植的故事来劝诫二人。想起当年那一幕,司马攸心中五味杂陈。
此外,他还说,你二人要好生辅佐陛下,太子,万不可觊觎皇位。
小司马冏这一年来进步飞快,《博学篇》上的字他都认得,《战国策》也能熟读大半。司马寔年纪稍长,二人守在榻前,认真听父亲教诲,泫然欲涕。母妃教导过他们,父王为人体面,切不可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司马攸摆手让二人出去,转身嘱托贾荃,他死后定要薄葬,不埋金银器物。说到一半便坚持不下去,王妃见状,赶紧扶司马攸卧榻休息。几日来,贾荃衣不解带,时时守在榻旁,寸步不移,神色甚是憔悴,眼凹深陷,围着两圈乌黑。她心里清楚,夫君的病,怕是无力回天了。尽管如此,她还是一脸坚毅之色,只在夜深人静众人睡下时,才对着月亮暗自垂泪。
出发的日期很快到了。这日寅时,天色正黑,洛阳城外便已旌旗招展,千余名齐王亲兵严阵以待,阵容蔚为壮观。
司马攸正在府中发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听着仆人们搬东挪西,牛马嘶叫,神情变得恍恍惚惚,他看到先帝迎面走来,须发皆白,比十七年前又苍老许多,父亲踏过门槛,问他为何要走,是不是哥哥又欺负你了?你呀,从小就是这样,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说,来,你跟爹爹说,爹爹给你做主。
司马攸发疯似的扑上去,想对父亲诉这些年的苦楚。就在那一瞬,父亲的身影变得模糊,变成一团烟散去。司马攸突然惊醒,感觉胸前仿佛有一大块石头压着,怎么也喘不上气,“哇”地吐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