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德和公爵的讨论话题从正事换成了当地的美食和景点，气氛轻松缓和了许多。

“来到摩罗尼亚的每位游客都不会错过主城四号大街的小吃摊。那里售卖味道奇特的烤鱼，喝了暖身的植物啤酒，还有乌玛肉煎饼、卡拉果汁之类的食品。我的最爱当然是煎饼了，几种调料混合起来，撒上料酒，香气扑鼻啊······”

“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光顾那里的。”

“还有，我还没说完！把乌玛的胸肉串起来直接在火上面烤，或者把那一大块肉煮了，放进汤汁里面，那是何等的美味！”

“不对呀！乌玛的肉能烤了吃？听说乌玛的肉有毒！”

“那是谣言！乌玛除了淋巴有毒之外，其他部位都能吃！”

“维卡里奥星球上面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呢，还有种迷信的说法，说是吃了这种动物的肉会遭到报应······”

“切，核心区的人就是吃多了合成食品，真正的肉类反倒被他们说成有毒了。换句话说，他们就是瞧不起外缘那些王国的人，包括你我。”

托德点点头，义愤填膺地说：“我和帝国的人打过交道。之前有一次做生意，我给他们运送货物，他们请我吃了顿饭。菜品端上来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上下全是人造的色彩。那些蔬菜上面显出金属一般的光泽；肉的味道很奇怪，就像是一下子把真正的肉和一堆添加剂一起摄入了。最值得怀疑的是果汁的质量，喝下去后酸涩味久久不能消失，又酸又甜，还有股莫名其妙的臭味，真是绝了。

“不过话说回来，公爵大人，您今日为何有举办宴会的雅兴呢？”

“雅兴就不必了，其实这是掩护行动。一则我可以和退伍的老友们聚一聚，二则可以掩人耳目，便于你我会面。”公爵习惯性地把脸枕在右手手掌上，歪头打量着托德。

托德尝试躲避公爵锐利的目光，转头一下撞在柜子上。柜子似乎用作收藏，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宝石和特制纪念品。此时托德正上方的一个瓷碗正因为撞击缓缓晃动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坠地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在那一瞬间，托德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速转身，伸出双手稳稳接住了瓷碗。然后他毕恭毕敬地把瓷碗放回到一张全息相片前。

他注意到了那张照片。那大概是一张全家福了，上面的绝大多数人都呈现出一种虚影，表明此人已经失踪或不在人世。

公爵用某种奇怪的语言说了一句话。托德没能听懂。不过，他觉得公爵是在感叹自己大起大落的遭遇。

“蒙特罗大人，我应该会作为秘密代表长期驻留在这颗星球上，还是企望您能多多支持。”托德用一句客套话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这种紧张并非来源于外部的什么威胁；事实上托德也不清楚这是哪里来的。但是，从踏入这间华丽的会客室开始，他的心里就总是波澜起伏不能平静。狂啸的北风卷起漫天的飞雪，在土地上横行霸道，摧毁沿途的一切阻碍。毁灭！可恶，毫无来由！

托德想象着这颗极寒星球上暴风呼啸的景象，那种片甲不留的空虚感和无力感，那种混沌的、迷茫的前路。

他无法冷静地思考。曾经有教授心法控制思绪理性化的一支隐秘学派，因为被议会定为非法迷信组织而被取缔。要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存在就好了。

他的思绪像是落水的孩子，挣扎着呼救，却一声都喊不出。眼前暗了下来，不知是谁突然关了灯，抑或是停了电。头部？在。双手？手不听使唤，似乎没有了。腿？不听使唤。像是一个游荡的幽灵，面对命运无处可逃。不对。命运？什么命运？

很明显，有一股不属于他本人的思绪闯进了他的大脑，在里面翻江倒海大搅混水。一阵眩晕感传来。他为什么要开始思考所谓命运、未来之类的问题？那不应该是托恩·魏特曼这样的人所担忧的事么？

听不见声音。丧失听觉，最微弱的电流都无法察觉。

这是宗教里宣扬的入定吗？似乎不像。

记得摩罗尼亚有两颗卫星，只有在赤道附近的夏夜才能一睹卫星迷人的光彩。黄色和白色。土地的颜色和恒星的颜色。

洋流太空站无比宏伟，想必应该是人类建造的最大的太空居住站了吧？（不久以后他就会见识到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军用战舰）苍白的建筑，每一处都极力仿照古典风格，但是总是差强人意。毕竟太空居住站本身就不够“古典”。

托德感到自己陷入了深深的回忆，身处幻象和思维的风暴之中。无法醒来。

“醒来。”

醒来？

醒来！再多的回忆，也已经失去；再多的梦，也总该醒。

醒来。

托德惊叫一声，直起身子。他躺在另外一个房间里。灯光柔和，催人入睡。

他一生都在太空船上度过，几乎没有在地面的重力环境下待过，因此睡不惯普通的床而更喜欢休眠仓。然而，明明是松软的床铺，他却睡得格外舒服，没有不适感。

“我······”他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是否完整，“晕倒了？”

“完全正确。您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在我父亲的会客室里晕倒了。”柔和的女声说道。

托德充分运用自己的听觉判断自己周围的环境。原先的人声鼎沸消失不见了，看来聚会已结束。可是，自己怎么会晕倒呢？

“啊，好吧······那实在是麻烦你们照顾了。”托德眨眨眼睛，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风格朴素简约的卧室，自己躺在一张并不算大的木板床上，正前方是书桌，右手边是······空空荡荡的，再抬头一看，原来是一条轨道，墙面上镶嵌着显示屏，估计是通过显示屏操作选择自己想穿的衣物，后者挂在衣架上，衣架会从轨道上滑下来。很先进的一套装置。

左手边是一扇窗户，外面正是风雪大作。这还算是比较温和的风雪，发生暴风雪的时候，据说能掀起钢铁的大厦呢。

然后托德发现了女声的来源。这个坐在床边的女孩应该就是安娜·蒙特罗了。瓦西里·科莫先生之前给他提供了一些资料，使得他对安娜有一些初步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