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道童缓缓上前，终于哭出声来，不知纠结了多久，老道士展现了难得的温柔，轻轻替他拂去泪水，脸带真诚笑意说道：“小楚信呀，学了我这一门本事，不要说这小小的不入流的玄都观，便是那上清观，也必然会有你一席之位的。”

玄都观既不小，哪怕是在冀州诸多道观之中，也绝对排得上名号，绝不属于不入流。

“道友好大的口气呀，如此背后编排我玄都观的坏话，可说不上厚道！”

话音未落，小院之中再度走进一道士，那道士两鬓发丝漆黑，不见一缕白丝，一身锦衣道袍，暗绣祥云，出尘无比，真可谓是高人风范。

“不知是观主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呐，见谅见谅。”老道士此时再无之前半点倨傲与猖狂，见到来人赶忙起身。只是他一手刚拿起几颗花生米，满是油污，另一只手刚刚抠过脚，两只手在身上胡乱擦拭着，颇为邋遢。

小屋之内本就不大，阴雨天刚过，更显潮湿与阴冷。本来就只有一条长凳，此时被老道士踩在脚下，另一旁还有一个矮小的四脚小板凳，平时也是小道童的座位。

“我不是什么观主。“那道士并未入屋，一手打着雨伞，目光闪烁，不住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景物。山中大小宫观数十座，大小道士有数百，他却是从未见过这人。此时若不是对这名叫楚信的小道童好奇，他断不会来此。

“现在不是观主，再过个十几二十年，未必不是观主。”齐老道士笑嘻嘻道，看上去颇为谄媚。颇为出尘的道士手持一根拂尘，头顶别着一根黄杨木簪，面容肃穆。他缓缓收起雨伞，走入屋内。

自他进屋之后，整个屋内光线一暗，看似他身上不沾惹半点尘埃。

小屋之内，并无什么道祖雕像，更无什么名贵祭器，香火嘛，不是说少得可怜，而是压根就没有。

那道士看了一眼正对面的陈旧长案，发现上面仅有一座绿铜香炉，里面的香灰不满，约莫只有小半，残香也不过寥寥十数根，墙壁之上一片干净，也无画像。

他微微一笑，好似来了兴趣，自然问道：祭天，祭地还是祭人？道友修的什么道？“

老道士没有直接回答，片刻之后，嬉皮笑脸道:“胡闹摆着玩的。也不记得有人教，就一个瞎琢磨呗。”

那锦衣道士听后，微微皱眉，似有些不悦说道：“你未曾学道，更谈不上得道。如此招摇行骗，不怕我将你赶下山去？”

岂料，老道士却并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嘿嘿一笑说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天道士，总得到些许好处才行。吃顿饱饭，简单糊口倒也不错。”

老道士不曾传道，事实上，谁也不知道他的道，哪怕是与他接触了这么多天的小道童，也未能知晓。

不曾想那年轻锦袍道士也不见怪，而是点头赞同说道：“是这个道理！”

两人一番说不上打机锋的交谈，一下子却是让小道童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一时有些木讷起来。玄都观，不是一直讲究修道修心，以知心问意为先，怎么吃顿饱饭也能是修道的理由了呢？

楚信有些想不明白，更令他想不明白的是，那个看似前来问罪的年轻道士不再咄咄逼人，也愿意打量这一个穷困潦倒却大言不惭的老道士起来，反复看了数眼之后，柔声问道：“道友，不知道号何许？“

老道士被这么一打量，也不发怵，毕竟几百斤的野猪他都见过，这不过百十来斤的道士，还能让他憋屈死不成？

他隐约猜到了来人今天是何种目的，可他横竖已经在山中混了这么多时日，要想让他搬走，不如杀了他得了。齐老道士可不怕这修行之地闹出人命的威胁，洋洋洒洒道:“踏遍九州天下，算尽大小玄机，卜卦问事无遗漏，天机窥测不得闲，人送外号齐半仙是也。”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一旁的小道士楚钦倒是瞪大了眼睛，听着那几句诗来，只觉耳熟，才猛然想起，与山下那些算命先生的话语，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在他看来，修道者修己身，修内心，不该去涉及揣测天道，窥探因果之术。

一时之间，屋内再没了个剑拔弩张的架势，老道士齐半仙干脆一屁股坐了下去，用筷子不停扒拉着菜，他的想法很简单，便是被赶下山去，也得等他吃饱再说。

不然，他到哪再去找像小道童这样涉世未深的孩子来蒙骗？

“道友可以继续在此住下，我玄真观也可以将道友的道号上名策。只是这半仙的道号太过惊人，不如改成半山如何？“

“还有这等好事？“齐半仙故意张大了嘴巴，露出了那一口还未来得及咽下的米饭，满脸震惊地望着年轻道士。

“对了，我叫洪寿。道友若是答应，我便命人送来俸银，一个月十两银子，倒也不算多！”

十两银子，若是仅一人吃食，那便是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