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面对有鞋怕踩的那位，林远显然就没那么小心翼翼了。

”郎东，很明显，你想用手里的炸弹威胁我放过你，但你要清楚，这颗炸弹一旦扔出去，倒是能炸死人，但你的威胁便也不复存在，到那时你会面对无所顾忌的狙击手。所以我奉劝你，好好留着你的炸弹，千万别失手丢了。当然，如果我是你，还会小心一定不要让周围人太过兴奋，万一有哪个蠢货不小心拉了引线，你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林远将行李箱放回卧室，出来时就看到宫熙贤仍然对着电脑，而且意外地皱着眉头，于是走过来问：“怎么了？”

听到他问，宫熙贤转过身，正看到他手里抱着一摞搬回来的书，突然就很想笑。她早前让林远直接搬到她的公寓，不管学习还是工作都比郊区这里来得方便，但这人就是不听，说那样于她声誉不好，说得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留宿过一样，既掩耳盗铃又迂腐不化，简直像个古代人。而她觉得好笑也就好笑在这里，她刚刚一直在想裴誉的事，转眼就看到林远，不禁想知道碰到这么一个固执的小古板，裴誉会不会也有感到头疼的时候。不过反过来想，不仅众人眼中裴誉和她都是机敏聪明之人，就连他们自己或许也了解自己需要一点回归正途的重心，这可能就是他们格外受林远这类人吸引的原因。

不过，笑归笑，她并没忘记眼下的难题。她将电脑推给林远看：“你应该知道，这只能拖他一时，如果你压根不打算和他谈条件的话，这颗炸弹早晚还是要炸。”

“不是郎东也会是贾建学。对我们来说，如果公平竞争是现实而非追求的话，这就是一场飞来横祸，即便赢，也于损失无补。”

“所以，你那么努力解决贾建学，也不过是想要到时候，能让老师在博物馆项目中和他可以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是吗？这样一来，郎东就是无关紧要的了。”

“也不完全是，起码他开了个好头。你那天说缺乏理性讨论的舆论场，或许青州大学可以有。”

几天后，宫熙贤终于明白他说的“可以有”到底怎么有。

就在大家如火如荼批判裴誉以权谋私和林远破坏教育公平时，校内论坛上陆续有人开启了不同的讨论话题。最开始抛出争议的是一名自称来自数学院的侦探，他的故事听起来特别悬浮。不过在宫熙贤这里，估计再悬浮的故事也比不过林远的，而林远真实地存在在她的生活里，于是大概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故事，她也就变成一个纯粹享受故事的人。

后来她才从林远那里了解到，这位侦探同学名叫弥生，说起来和林远不过泛泛之交，唯一的交集发生在一次案件中，林远凑巧利用超强的空间感帮他定位了真实案发地点，也因此弥生算是欠了林远一个人情，于是当林远这次找他帮忙，更习惯“冷眼旁观”的人少见地卷入舆论中心。

不多的接触显然让林远低估了这位理科生的表达力，弥生不仅没有某些男网友不可一世的自以为是或者草根逆袭成功后的嚣张，优雅得仿佛误入鸭群的白天鹅。正如他在论坛里这样写道：“我的朋友是一名优秀的刑警，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君非彼君，纳税人也，于此一事他做得不说在平均水平之上，也是格外认真了。我们曾经在几起案件中有过融洽的合作，于是前几天他又找到我，不过可惜，这次我辜负了他的期待。事情并非卡在逻辑推理上，而是我们在验证关键细节时求助到青州大学物理学院实验室，基于青州公安局和青州大学物理学院并没有合作刑侦实验室项目，实验室未能批准这次申请。程序和制度如此，这样做当然无可厚非，而且我的重点也并非抱怨像是户口本上分明写着已婚却仍然需要开具结婚证明之类的僵硬刻板之处。正如我做侦探是受侦探小说的影响，小说中不时出现某某神探是科研人员的设定，结合目前这种情况，我便很好奇，如果此刻我恰好就是物理学院的教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为了破案做了所需的实验，那么这种行为到底算不算利用职务之便以权谋私？”

抛出话题之后，弥生又立刻在第一条跟帖中给出自己的回应：“以我的立场，答案自然是不算，原因有三。

首先，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但某种程度上看，确实可以说成也程序，败也程序。我们之所以求助于物理实验室，根本原因在于案件关键所在正好是物理学院一位教授的研究课题，因此如果这位教授恰好对案件有兴趣，不管雇佣合同，还是规章制度，还是行为准则，都无法阻止他作为一名研究人员行使正当的科研权利。

其二，正如我刚刚所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无疑能够提供更大更有意义的理由。青州大学是国家公办教育部直属全国重点大学，每年的财政预算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进入百亿俱乐部。那么这些钱从哪里来，根据去年的收支预算总表，事业收入和其它收入占三分之二，剩余的三分之一来自财政拨款，而科研经费的最主要来源就是后者，于是协助警方侦破案件一事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十分趁手的回报方式。

最后，我们都得承认，凭借逻辑和口才，评论任何事情的利弊对我们来说都非难事。就像从长远看，没有一以贯之的规则，难免就不会出现真正的以权谋私，毕竟帮忙侦破案件这种事还算稀有，假如用这点来打击我前面谈到的优势，不得不说，简直易如反掌。那么究竟是用统一制式来永绝后患，还是就事论事追求结果的效益最大化呢？仿佛又回到那个老生常谈的选择题，是主义还是问题。但不管怎样，如果沿袭历史设置gatekeeper的话，加上现代电子记录科技，我想不会有人不想高效。”

弥生的业余爱好令他一出场便赢得了关注度，青大论坛每天沉没的话题不计其数，而弥生足足在头条榜单上挂了三天，足见众人对他的好奇。起初，大家讨论的确实大多与侦探有关，但渐渐地中心便开始转向弥生的发言，而结果果然不出弥生自己所料，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

至此宫熙贤终于见识到林远口中的理性讨论，只不过她却理不出林远有此一举究竟意欲何为。这就好像她在做一道证明题，结论在手，却反推不出原因。如果说林远的目标是注入一种意识，即凡事下定论之前先要经过讨论才是受过教育的社会该有的氛围，那么即便能够瞬间点燃大家已经溢到嘴边的敢怒不敢言，但如何能将这里的气氛带到他自己的话题上，宫熙贤看不到其中的联系。而且，此事非彼事，说到底，弥生一事如果不是确实存在势均力敌的辩口，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而相形之下，林远那边并不具有类似的条件。事情持续这么久，林远仍然是被踩在地上摩擦的一方，就很说明问题了。那么恐怕借着弥生这股东风，给林远辩驳的机会，他也难以找到有力扭转口碑的突破口。

初夏的风摇着老秋千，发出追忆的信号。宫熙贤记得小时候住在市区老宅子里的时候，家里院子里也有一架秋千，风一吹也会像这样嘎吱嘎吱地响。那时她就住在紧挨着秋千的东边的厢房里，没事就喜欢趴在窗沿看着它晃来晃去，眼睛虚焦，脑子放空，是她难得的安逸时光。说起来，颇有种从前车马慢，与世无争的感觉。宫熙贤自认绝非那种批判世风日下的人，她看得到房产、电影、奢侈品不再只掌握在几个大公司手里，她也看得到圈养大熊猫若遇人不淑会怎样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因此野培是多么得势在必行，可眼下，她却觉得记忆里的声音是那么的和谐美好，不像现在，无论她如何努力唤醒过去那种感觉，也止不住有些焦躁，尤其当这声音里面还夹杂着猫叫，仿佛一声声挠在人心上。

宫熙贤走到窗边，院子里林远正在BBQ，老猫跟在腿边，分明满心满眼都想捡漏，却气定神闲得像个巡视领地的国王，也算是终于有点他主人的样子了。只不过，猫确实是只千帆历尽、坐看闲云的猫，可这人到底是临危不乱，还是只是被迫习惯了独自消化不安，她就不确定了。

昨晚她本没有过来这里的打算，但是临睡前发给林远的信息一直没得到回复，起初她还劝自己不要大惊小怪，可今时不同往日，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到的时候已经很晚，进门便看见林远蜷在客厅沙发上，除了看着睡得不舒服外，倒是没什么异样。她坐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醒的迹象，便伸手摇了摇。

刚睁开眼的林远有些迷茫，幼稚又脆弱。宫熙贤觉得可爱极了，刚想上手胡噜两下，不成想就被拽下去抱了个满怀。她扭着腰等了几秒，发现这人居然重新闭上了眼，呼吸也恢复规律，分明是没醒。可当她挣扎出来，这人却又紧搂着人不放，非但不放，还像要将人勒死一样用力，真是让人既无奈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