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从座椅上醒来，无边的星河在眼前弧形的玻璃上展开，宛若明河。每一颗明亮的星辰都已有文明涉足，有族群居住。轻微颤抖的星舰好像汪洋中一个漂浮的摇篮，鼾睡起伏的声音在节律中跳动。

鼾声？小四一阵哆嗦，眼皮失神地睁开，自己已睡醒无疑，这鼾声从何处来？

几个信号灯在宇宙的长夜中漫漫地闪动着，节能模式下的星舰显得黯淡而幽深，小四伸出手指，一团浅色的模糊。他摸索着厚厚的钛壁，走下窄窄的旋梯，从驾驶室朝着起居室走去，两个起居室中一间静着，另一间有动物厮打般鼾声响彻，轻轻推开房门，什么都看不清出，好像有一大团毛发，随着鼾声雷动起伏不决。是传闻中那些不可言名的生物吗？这么快就找上自己啦？

虽有料想，真遇见仍旧惊讶恐惧。小四退了一步倒在门上，不，这个角度能看清了，这只是一个矮人，不，比普通的矮人更胖。他睡在起居室中的宅床上，三成身子都落在床外头，大胡子盖在他肥胖的肚子上，随鼾声弹跳起伏，滑稽近乎恐怖。

“巴吉？”小四惊讶地呼唤。

“咕......我睡了多久？”床上的矮人嘴唇不利索地打一转，手穿过大胡子揉起了眼睛。

“真的是你？”小四终于摸到了灯开关，“巴吉，你要和我一道去冒险？”小四记得这位胖胖矮人圆圆的眼睛眯起来是像湖贝，住在隔壁小镇，矮人啤酒节时来本镇摆过摊，烧的一手好土豆。

“什么冒险？我昨天说了，想跟着您一起外出经商，您当时答应了呀？”矮人拍拍自己的脸，习惯性地摸索酒杯，但是一无所获。

“我昨天喝醉了，什么也记不清，而且你.....矮人?”

“矮人不能行商吗?没有这个理呀！”

“我好像在啤酒节时见过你女儿，老婆孩子知道你出远门吗？”

“我四十二岁，有六个女孩四个男孩，家里圆滚滚一窝矮人！平日赚的钱哪里够呀，我思来想去，不成跟着您出门，做个行商。”

“可是我要当个冒险家呀！”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瘦脸和胖脸同时笑了出来。

“虽然我巴吉不识字，但是我懂得一句矮人古话儿。”巴吉站起身来，拼命把自己的袄衣扎紧，“'吃着碗里看着锅——两不误'，您做冒险家，我跟着您沿途做点生意。您放心，做生意最紧要的是勇气，其次是规矩。我年纪是要大些，不过按照矮人寿命换算，谁大还不知道呢！这是您的舰，我合该叫您舰长，遇上事了，我也不会背弃您跑开。”

“舰长，咱们现在，是往哪里去呀？”他整肃衣装，似乎想敬个礼，犹豫不知怎么个动作，只能按照矮人礼节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巴吉，你还是叫我小四吧，我没想过当什么舰长，只想一个人冒险。如果你只是想搭个顺风，我可以稍你一程。来，你看。”

小四带着巴吉走到不愿的驾驶室去，手指不熟练地在面前的按键中点击了几下，一幅立体的银图在厚重的玻璃中展开，两颗星的名字。

“这是我们出发的地方，伏伽罗星，现在去的叫做捧龙四星，星图里坐标清清楚楚。我猜是那批军人来的地方，按照小舰的速度大概四五天就到了，燃料我加满了绿矿，吃的东西我带了罐头，咱们先凑合几顿，后面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远行，这时候坐在起居室，惊讶地看着厚重的玻璃外的银河。极硕无比的宇宙好像一个漫长的夜晚，不过这个夜晚抛弃了一切熟悉的人、物、事，失去四季的节律，失去了东西南北的分野，失去了坚实的大地与矿物，大音希声如广袤深沉的神话，模糊可无法触碰。他们都知道星舰的速度极快，但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无边的群星好像冰封一样岿然不动。有人说一切星系都在运动，一切星辰都在新生，死去，甚至早已死去，亲眼看到静止的宇宙时，简直无法相信那句话。一艘小舰，一个亘古长存的宇宙，一条河流上脆弱的苇草。小四从厚玻璃上的反光看见巴吉的耳朵一直在哆嗦，自己的嘴唇也苍白抿着。忽然间两人听到驾驶室有铃音，对视一眼跑了出去。

在驾驶室座椅之前，复杂的原型按键上，有眼般投影在空中的黄灯，呼吸一样闪烁着。

“有人想要同我们联系。”小四说完，巴吉已把脸凑了上去，眼瞳与那黄光吻合。

“这玩意怎么使呢？啊，接通了！”

“什么，是谁？”小四轻松地喘了口气，在宇宙中至少还有别人。

“噢，如此这般......”巴吉着急把眼睛地退出黄光，“是巡逻队的，问我们有没有漫游案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