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省葫芦岛·中心医院】

秦乾刚送了热心帮忙的小姑娘齐焕去附近快捷酒店住下，拎着脸盆、毛巾等简单的洗漱用品返回病房。

齐焕，齐妙五叔家的堂妹，原职业是网游角色原画师，由于近期公司换将，引进并大力发展AI绘画技术，直接裁掉了一多半原画师，齐焕一个不具备自己独立业务版块的小角色，完全没有技术和创意壁垒护身，就是个高层争斗的牺牲品，被裁是意料之中。

她离职后拿着遣散费正赶上房租到期、她也没续，本想回家过渡调整一下，再想想后边怎么打算，结果她妈非逼着她考公，她一烦，就趁着她妈不在家赶紧买票逃回燕城，这不就在火车上见义勇为了一把。

秦乾也是见到齐焕、进行交接后得知她的名字才产生联想的，他亮出自己的证件后、直接问小姑娘认不认识齐妙，才发现世界这么小。

或者说，燕城和阳城这两座大城市，其实都很小。

当然，不论认不认识，秦乾都要感谢齐焕，这么晚了，请吃饭不合适，更不能放任小姑娘自己一人儿回燕城，他将齐焕安顿好、叫了外卖给她，表示叫小姑娘等等他，要么明后天开车带她一起返京，要么送她去火车站，生活和工作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就算没有救他爸的事儿，作为老乡、老大哥，秦乾也一定会尽心帮她跑关系解决。

他妥帖叮嘱：“你回燕城不是也没急事儿嘛，就踏实先住着，觉着无聊就先玩儿两天，要不我给你姐打个电话……”

“不用！”齐焕回燕城不光是没急事儿，还没地儿住，但她跟齐妙非常不熟，又天生社恐，实在不想去攀什么亲戚，只好先假装答应面前的警察叔叔，“我就在酒店等您，明天您送我去火车站吧。”

齐焕打算等明天趁警察叔叔不注意她就跑，她可不想跟不熟的亲戚常来常往，唉……要知道这腰疼大爷是堂姐朋友的父亲，齐焕都不能跟着下车，她这鸵鸟心态好不容易冒一回泡、还碰上这么层关系，真是失策啊、失策……

由于秦爸爸后腰骨折导致周围的软组织也跟着有所损伤，同时骨折断端还出现了渗血情况、局部肿胀比较明显，经医生诊断，需要经过消肿后再进行手术治疗，这样可以避免手术时加重局部肿胀，对于他这个年纪、又存在高血压高血脂的身体状况而言，也更利于恢复。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情况并非高危，不能、也不用立即手术，一家三口便一致决定不在外地就医。

秦妈妈和秦乾主张回燕城，秦乾打算麻烦领导帮忙把他爸安排进武警医院，医疗水平更值得信赖，离家也近。

秦妈妈非常同意，这样她照顾老头子的同时还不耽误带孙女，也能顾上家，回头出了院回家养着也方便。

可秦爸爸却强烈要求要回阳城治，如果秦乾工作忙、没法送，他就自个儿乘异地救护车走。

老头儿一开始坚持非回老家不可的原因是——“省内异地都不能走医保！去燕城更得自费！本来我这就不是工伤没人给报，我才不去燕城那血贵的医院！”

秦妈妈就劝老头子：“诶呀你这骨折是小手术，花不了几个钱，去武警医院给治的好、恢复的快，以后啥都不耽误，听话、啊！”

秦爸爸死犟：“不去！我不去燕城！你跟儿子回去吧，你那玉镯子搁我兜里呢你赶紧拿走，给儿媳妇儿，回去就该咋见咋见！我用不着你俩管，我就自个儿躺救护车回阳城、完了我雇人伺候！走吧都走吧，正好把小齐带上，诶呀人小姑娘稳稳当当的，真是好人呐，路上遇见个陌生人都这么上心，到医院就跑前跑后的呀……”

他表面说着自己一人儿行，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嫌母子俩不听他的、不以他为主，这就酸起来没完了。

秦妈妈来气，说他不听话，跟他吵了几句。

老头儿更酸，直说自己家庭地位倒数第一，过去捡儿子的剩饭、后来捡孙女的，一辈子翻不过身，现在腰摔了更翻不了身，就只能用枕头捂住脸代替面壁、气的呼哧呼哧直喘气。

秦妈妈去拽枕头，压着嗓子嚷嚷：“谁让你捡剩儿了！我给你留饭你不吃你怨谁！都快退休的人了跟几岁小孩儿计较你也好意思！”

秦爸爸气的差点坐起来：“你也知道我快退休了奥！啊、我要是回阳城住院，做完手术当天就能有一大帮人儿过去看我！给我拎那水果营养品啥嘀保证都是新的，底下人孝敬我从来不让我捡剩儿！这我要是跑燕城住院去了！谁还能坐火车特地去看我奥？！啊？！我这一下子不就白摔了嘛！”

秦妈妈一听这话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撅过去：“秦振山！你摔一下子是为了让你那徒子徒孙拎着东西上门儿看你是嘛？！你那面子值几斤几两？！啊？！那么爱面子咋不跟面子过一辈子？你咋不想想，你要是回阳城、我不跟你回去能放心嘛？！我要是跟你回阳城伺候你、一一咋办？儿子工作那么忙，我这好不容易能给他搭把手，你就不能叫我省点心？！”

秦爸爸：“哼！用不着你伺候！我花钱雇护工！就搁医院找，走医保！”

“你！”

秦乾见他妈气的脸通红，忙拦劝：“欸欸、妈、妈！您先消消气儿，去走廊里溜达一圈儿，我跟我爸唠唠试试。”

秦妈妈双手叉腰，一扬手：“你唠有啥用！这老倔驴要是能听咱俩话、你那名儿早就能倒过来念啦！”

秦乾无奈苦笑：“呵，钱老师，就冲我爸跟我爷我奶唱反调、非不用家谱给我起名儿，坚决把您俩姓儿给我整个联名，就证明他贼在意您，这不比啥都强，是不是？……行啦，您出去喘口气儿，去护士站给我租个陪护床先，别的先不急着定~、啊~”

“哼！”

秦妈妈气呼呼出去了。

秦乾搬了把凳子坐在父亲床头旁侧，这才发现刚刚一动气，他爸好像又有点抻着腰了，眉头紧拧，脑门和鬓间布满细汗。

秦乾细心替他爸擦干，试着从不用心疼钱劝起，还是希望他爸能听话，毕竟他不能长时间请假在阳城陪护，在燕城，好歹他不执勤的时候夜里能陪床，手术前后也能亲自跑前跑后。

这大概也是独生子女的显着弊端吧，一遇上父母有病有灾儿的，真是无力感顿生，再加上秦乾的工作性质，实在亏欠家里太多。

就说这些年家里老人去世，他没有一回能赶回去的，他最亏欠的是最疼他、将他从襁褓一点点带大的姥姥，从出来念书，除了逢年过节攒钱给姥姥买点啥，根本没机会在老人家膝前尽孝。

尤其是姥姥缠绵病榻那两年，正赶上他在外维和，竟毫不知情，回来已是姥姥入土为安。

秦乾有时候想，他都没资格拿‘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话评价自己，因为即使姥姥健在，他仍没法在身边常伴，家里人有啥麻烦都指望不上他。

其实秦爸爸就是怕去燕城给儿子添麻烦，燕城的医院不像老家，社会新闻里都演了，挂号费都炒到一千大几，何况是申请床位。

况且燕城又那么大，去哪都得开车，到时候钱老师往来医院也受罪，真的是哪哪都不如老家方便。

但一生好面儿的东北爷们儿好话就是不会好好说，秦爸爸始终坚持他那两个观点，并瞪着眼强调：“我哪都不去！我要回燕城……不对，我要回阳城！你瞅你妈给我熊什么样儿了都，说都不会话了！……儿砸！爸明年夏天可就退休啦！等我退休了再有病躺医院-哪还有人儿去医院看我去？！赶紧给我整回家！明天就整！甭劝我！我要回家，回我地盘儿我做主！”

“好好好，您先躺好喽别乱动，我明儿再问问医生……”

是夜，秦乾将他妈安顿在酒店，细心替他爸擦洗后，和衣躺在折叠床上，安静等到他爸呼吸均匀平稳，才握着手机出了病房，给奚望发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