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蜂巢只能有一个蜂后,一个山头只能有一只老虎,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裕荣和张纤的对立不在乎血海深仇,而在于她们都是要强的女孩子。
如果从小,就有一个劲敌,彼此不乏恶意的竞争,人前两只仪态翩翩顾忌形象,人后两只互相谩骂恶毒攻击,可是实际一想,所争执的不过都是些鸡毛小事,这样两个人,面对对方就像是面对镜子中的自己,相信对于她们而言,世上如果再有一个自己,也是很难接纳的吧。
可是如果有一天,当她们知道,彼此再也不用见到对方,那会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欢欣?鼓舞?求之不得?
而张纤,绝不会承认自己隐隐有种寂寞的感觉。
她还想回到安阳城,还想回到皇宫,还想和裕荣一较高下,而裕荣……等下辈子吧。
“对不起。”张纤讪讪道,说这样的话也让她很为难,她低头避开裕荣的目光,脚尖在地上碾了碾。
如果说这两年多的放逐生活真的让她改变了什么的话,那么也许就是她学会了承认和承受自己的处境,以及懂得理解别人的心情。
她小声道:“你应该生气,恨我或者我母亲也是应该的,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毕竟你是受害者,而且,你的损失无法弥补……我无话可说。”
“你……”裕荣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很惊异,她和张纤相识多年,可以说从未见过她道歉,而且还……似乎比较真心的模样,她需要缓一缓才能接受她的转变,裕荣眨了眨眼,怪怪的道:“看来,建安的生活让你变得比以前懂礼貌多了。”末了,大概有点不甘心,恨恨的又加了一句:“但是我还是不会原谅你的!”
“无所谓了,反正大概以后我们也见不了面了。”张纤有些意兴阑珊。
“……”真是哪里痛就戳哪里,裕荣嘴巴瘪了起来,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只是倔强的忍着,她不光要嫁给一个可以给自己当爹的老男人,而且她将远离故国,一辈子都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朋友,亲人,甚至还有让人讨厌的张纤。
“前尘哪知后事,不是我想替母亲开脱,当年皇外祖拒绝北狄王的求亲,哪里会知道会有今日之事……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北狄王求亲那会年不过二十,也算年轻有为,英武过人,母亲若是嫁给了她,也不会经历后来丧夫之痛,我也不会还没出生就没了父亲……”
长公主的半生,嫁过三个丈夫,前两个都是短命鬼,最后一个则碌碌无为,作为公主,她尊荣半生,而作为一个女人,心中也有未尽之意吧。
“若是一切重新来过,当年母亲嫁给了北狄王,也许我现在就是北狄的公主,也有可能会到大昭来和亲做你的嫂子,你也不用再嫁到北狄去,也许会选一个年轻有为的臣子做驸马,那时候可就热闹了,你我一辈子待在安阳城,作对一辈子……”真是越说越离谱,但张纤心中,却是真的难受起来。
那样的话,她也不会有一个叛国投敌的父亲了,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母亲心里有个坎,嫁给威远侯周成昱的时候把她丢在皇宫不管,现在有了弟弟又把她丢在建安自生自灭?
张纤在成长的过程中从未享受过父亲的关怀,因而对长公主的依赖更甚,而长公主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无意中造成了她严重的缺乏安全感,这种心理缺憾发展到后来,才会演变成强烈的控制欲。就因为她常常表现出这种强势,所以人们才总是忘了,她也是一个感情细腻的小姑娘。
对于张纤的描画,裕荣不禁随之想象那副画面,她一辈子不用离开自己的国家,就在安阳城里,有一个年轻英俊的丈夫,一个咄咄逼人的嫂子,等到年老的时候,牙齿都掉的时候,她和张纤变成了两个老太婆,还在数落着对方的不是。
裕荣难受的哭了起来,边哭边骂道:“亏你好意思说,一个女儿家,成天想着嫁这个嫁那个,我都替你丢脸。”
裕荣哭,张纤也难过,两个人都是小姑娘家,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就算不对付,从小争到大,也算是一种变异的友谊吧。
裕荣将自己被逼嫁到北狄的帐算到长公主头上,只是出于心中不满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何尝不知,当年拒绝求亲的乃是先皇,是她的皇爷爷。
前尘哪知后事,一切都是命。
裕荣哭得欢快,也感染了张纤,想想当日她和裕荣都是何等骄傲,心比天高,如今一个远嫁外族,前景无望,一个坐困建安,被人遗忘,今日之裕荣,未必不是他日之自己,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张纤也跟着哭了起来。
“我哭就罢了,你哭有什么好哭的,惺惺作态。”裕荣边哭边道。
“哪有,我……我是真的难过。”
“嗯?”裕荣受宠若惊:“那,你,你是为我难过?”
“有,有一点。”张纤边抽泣边道:“裕荣,看在我俩斗了这么久,也,也不容易的份上,你替我写封信回安阳,叫舅舅让我回去好不好。”
“我就知道,你来见我一定是有目的的!”裕荣抹了眼泪,白了张纤一眼,咬牙道:“我才不会帮你呢。”
“……”
“我肯见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你对太子死心吧,太子现在和南兆王家的馥雅郡主好了,不会再想着你了,人家馥雅郡主美丽温柔又大方,待人也和善,比你好多了,你连人家的脚趾头都抵不上,坏蛋张纤,你没机会了。”
张纤更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