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真心的呢喃只是惊鸿一过,在重伤脆弱的时候因为心智动摇,与她相处这半年来,玉临渊唯一一次卸下心防,流露出的脆弱。
但是一眨眼,面前苍白脆弱的少女已经再次稳固了自己的防御,重新缩进厚重的躯壳里,又变成了那个心思谨慎,城府诡谲的玉临渊。
好像刚刚只是她的幻觉。
玉临渊轻笑了笑,带着一丝揶揄,全然无所谓地问道:“现在真相大白了,师傅是要怎么罚我?”
她才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元浅月心中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煎熬。
元浅月摇了摇头,她看着玉临渊如纸一样惨败的脸色,苦笑道:“我还能怎么罚你?你现在这样——放心吧,这件事只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师傅会为你做主。你现在就好好在这里养伤,别的你都不要管。”
临渊派以剑法造诣和护短出名,元浅月也不例外。
玉临渊望着她,点了点头。
……
窗扉上摆了白瓷瓶,上面插着一束不知名的淡紫色野花,是舒宁影特意放在这里的。
已经过了几天,这期间除了元浅月以外,只有舒宁影来过。在元浅月不在的时候,舒宁影也会同她不咸不淡地聊上几句,好似一个大夫对病患客气而疏离的关心。
玉临渊倚靠在床榻上,静静地望着那一抹淡紫色出神。经过舒宁影半个月来尽心尽力的调养,她的身体差不多快要痊愈了。
舒宁影每天来,都会将昨日的花取下,再给换上新的。
这一点没有引起过任何人的注意。
元浅月推了门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托盘,里面是几样造型各异的点心。
听见声响,玉临渊立刻抬起头看向门口,像个等待着母鸟归巢的雏鸟,脸上有显而易见的依赖和乖顺:“师傅。”
元浅月在她的床边坐下,将托盘里的点心放在桌上,微微一笑,递给她:“灵药峰后膳房新出的点心,里面放了奇珍药材,你尝尝?”
玉临渊长睫微颤,眼里盈盈波光,雪白的小脸上尽是期许:“我想师傅喂我。”
接连几日的倾盆大雨早已停歇,现在夏日蝉鸣,天气正好。似乎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时候,玉临渊的心情总会大好,也愿意同旁人多说些话。
元浅月看着玉临渊眼巴巴的眼神,只得叹了口气,说道:“你又没伤到手。”
自从元浅月开诚布公地说了这件事是她们之间的秘密后,两人各自心领神会,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玉临渊还是那个玉临渊,她们心思各异地扮演着师徒的角色。玉临渊原本对她恭敬顺从,现在更是百般依赖。
尽管她知道,这百般依赖只是玉临渊在对当下情况作出判断后选择出的最好姿态,将她这个待她好的师傅作用发挥至最大。
玉临渊怎么可能对谁敞开心扉呢?元浅月自认也没这个本事。
但玉临渊演得很开心,元浅月也就随着她去,竭力配合她演出一副亲密无间的师徒。
玉临渊垂下长睫,漆黑眼眸里笼罩上失望,脸上真真切切地写着垂头丧气:“可我想师傅喂我。”
元浅月无奈地拿起一块糕点,说道:“来,张嘴。”
她没伺候过人,玉临渊红唇微启,唇齿微张时润泽的口舌发出了一声颤音。
元浅月干脆将一整个糕点塞了进去,玉临渊被喂了一大块,活像只吃撑了的松鼠一般,腮帮子鼓了起来,有些吃力地嚼碎咽了一部分下去才喘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元浅月,颇有些懊恼和好笑,语气还是含含糊糊听不清:“师傅不能掰碎一点吗?!”
这孩子,喂你还挑三拣四的。
元浅月起了坏心思,似笑非笑地又拿起一块糕点作势要往她嘴里塞,玉临渊终于绷不住脸上一直微笑乖顺的表情,连忙捂住嘴,摇头慌乱地说道:“等我先咽下去。”
元浅月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拿着糕点,玉临渊竭力把剩下的咽了下去,刚刚差点噎着,现在白玉似的肌肤都泛起了粉红。看着元浅月又要往她嘴里塞,玉临渊连忙一脸乖巧懂事地攥住她的手腕,匀了口气,说道:“我自己来,不劳烦师傅了。”
元浅月这才哦了一声,玉临渊握住她的手腕,往前凑了凑,咬了一口糕点。
她的唇无意碰到了元浅月的指尖,柔软而带有一点湿润的嫣红唇瓣轻轻擦过她的指尖肌肤,湿润的舌尖稍稍一触,像是春日枝头绽放的桃花花瓣,好似稍用力一捻,便会沁出花汁。
十指连心,元浅月的手指霎时间僵住,玉临渊毫无所觉地咬下一块糕点,松开她的手,好像刚刚的触碰只是她的幻觉。
玉临渊心满意足地吃完了第二块糕点,看见元浅月好像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不由得轻挑眉梢,问道:“师傅不吃吗?”
元浅月压下心头的那一点怪异之感,说道:“我又没有受伤,不必吃这些。”
她早已忘了五谷的滋味。
想起舒宁影说过的话,元浅月看向玉临渊的胳膊,她今天穿着松散慵懒,宽带束腰。
在这广袖下面,玉临渊的胳膊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以前她见过两次,也没问过。现在她从舒宁影那里知道,为什么她要缠着这样一圈纱布了。
元浅月声色平和,叹了口气,问道:“舒宁影告诉我,你胳膊上有伤——她替你已经看过了。临渊,你为什么要在胳膊里嵌进一枚钢针?”
这枚钢针只有半截手指长,但细小尖锐,被深深地顺着肌理嵌进血肉里,时时刻刻都会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产生新的伤口,在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的肌肤下,永不愈合。
她不能想象,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胳膊上里打入一道钢针。
玉临渊知道,舒宁影把她全身都检查了一遍,这枚钢针不可能瞒得过她。听到元浅月开口询问,她只是看向元浅月,抚上胳膊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纱布,眼里带了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柔和地说道:“疼痛可以让人清醒一点,师傅,有这枚钢针嵌在这里,我睡觉都会觉得安稳些。”
被体温浸染的有些温热的纱布下,是日夜鲜血淋漓的伤口和永无止境的痛楚。
如果不是这枚钢针,她也不会在被乔凌箫下药后那么快清醒过来。这永不愈合的痛楚,让她清醒得比别人快,逃过了许多次无妄之灾。
连自由活下去也要殚精竭虑的人,没时间去糊涂。
她从不指望别人,只能强迫自己时刻清醒。
元浅月叹了口气,她没有立场质问玉临渊的决定——说起来,她不也是明揣着等她成魔后再镇压,换取天下太平的心思吗?
玉临渊唔了一声,她倚靠在床榻上,问道:“师傅,我们什么时候回朝霞山?”
元浅月说道:“你伤还没好,等伤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玉临渊眯着眼,她望向窗外明媚的天光,目光挪到了那抹淡紫色的无名花朵上,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白玉手镯,声音极低,喃喃自语说道:“太久了,要尽早做准备才行。”
元浅月见她似乎有些失望,不由得说道:“你安心休养,再过几天——”
“元浅月!”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女子清冷的大喝,“叫你那个弟子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