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舟坐在位置上,像个不关事的看客。
台上的拍卖师穿着一袭草绿锦瑟软缎纱裙,耳坠如珠,云鬓妩媚,她姓金,金满楼的金,名唤云娘。
短短时间内,金云娘便以绝妙的口才,接连将几样古玩宝物拍出至高价,先前因宁无舟到来有些压抑的场子,也变得极度热闹。
场中人群高亢难耐,目光发热,眼神比刚刚以一万金叶拍出去的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还要明亮。
金云娘眉眼娇艳,轻拍手掌,只见四个壮汉抬起一个典雅红绸覆盖的沉重物什嘿哟嘿哟地到拍卖台上来。
拍卖已至中后场,该出手的商贾都已经出手过了,后面的物品价值,已经不是他们该表现的了。
底蕴更厚重的各家族们还像个冬眠蛰伏的蟒蛇,老奸巨猾,等着出其不意张开他们的金钱蟒纹,一口咬在金满楼给出的猎物身上。
这红绸底下,就是一个非凡的猎物。
金云娘就是打开笼子放出猎物的驯兽人,她眼尾缀花,笑意犹如春日柳叶拂在脸颊微绒上,花枝招展,令人心痒。
她抬起纤纤素手,一把掀开红绸,干净利落。
众人双目放光,眼前的物件不可名状,不可方物。
猜到此物件来历的人,神情激动:“这莫非是段大侠的封刀之作,秋思?!”
金云娘轻笑,灵动道:“不错,段六指,段山间大侠尚在人世时留下的最后一件作品,今儿个大掌柜说承蒙各位贵宾往日照临,这秋思理当赠予有缘客。”
段山间,传说中的雕刻大师,生来便有六指,绝活乃是用朴刀细雕,一生中仅有百余件作品尚存人间。
系统解说道:“这最后一件秋思,顺帝曾派人四处搜罗,为得是让从小体弱多病的大皇子欢心,结果大皇子病死了也没能看见,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这儿见到。”
宁无舟抬起眼,盯住台上黑漆漆的无定木根雕。
状若秃树,干枯分叉,朽断的枝干处,有墨绿色深点,细细观察,原是乌鸦探巢,凄苦凋敝至极。
金云娘眼观八方,心念一动,这是宁无舟今天首次将目光正视拍卖台。
他坐在离她最近、最中央的位置,昏昏欲睡,好似是在用打盹来逃避狂热的拍喊。
先前关注宁无舟的人,心底相当不屑,怀疑他可怜的自尊心已经遭碾碎作尘,也都懒得再看他,他就像是在这场拍卖中隐形了,无人在意这个连价都不敢拍的小书生。
金云娘却不这么想,她看得清清楚楚,宁无舟,他是真的在睡觉……
眼下,他睡眼惺忪,目光朦胧,落在台子上千金难换的稀世珍品,像是在看院内柴房烧水做饭的木桶。
宁无舟心想,找这么样个悲凉的东西给大皇子,真是不吉利,也不知顺帝这老子是怎么想的。
系统提醒道,现在也是你的老子,你的父皇。
宁无舟面露嫌弃。
金云娘一怔,压住心中的冲动,她差点就想将神色嫌弃的宁无舟抓起来,好好说说这段六指在雕刻上的绝顶功夫、高深造诣。
“三万金叶!”场中人的喊价提醒了金云娘。
就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拍到那么多了,系统哑然。
“三万一!”
“我出三万三!”
话音此起彼伏,才落下,另一个人又立马跟上。喊价的诸位目光坚决,势必要将这秋思捧回家去,拍到就是赚到,还能博金满楼的面子,价格如此高涨,举不动牌子的人脸色难看,恨不得现在就离场。
“五万。”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在宁无舟的左耳骤然响起,他深感自己的鼓膜都要叫这嗓子刮擦出个薄孔。
金云娘眼前一亮。
场中氛围有些凝滞,余光瞥向这个喊价的人。
金云娘娇嗔道:“聂仙官出到五万金叶了,可还有人要竞标?”
聂仙官,宛州聂氏,聂高达,叙州舒府的老对手、老敌人,早些年倒倒腾来历不明的货物买卖发达,最近几年沉迷于修道法门,招揽了一大批江湖没落人士在门下,对外自称修的是得道成仙之术,谁敢不敬他一声聂仙官,便要谁好看。
“催什么,想拍的自然会拍。”聂高达掌心来回摩挲两粒玲珑小巧的琥珀核桃,蓄八字胡须,一双吊梢三角眼,眼白突兀,冷哼道,“拍着玩玩,倒是不必在意本仙官。”
金云娘赔笑一声:“仙官说的是。”
她这才想起,段六指的一大半作品都正摆在聂氏府中当庭院摆件呢。
聂高达边转核桃,边看向旁边的宁无舟,睨道:“你也可以拍下玩玩,反正你坐在这里,舒老头的脸就已经丢光了,你做什么都无妨,最好再多丢些脸皮,让大伙都高兴高兴。”
宁无舟记得聂高达,他就是刚刚绊倒小侍女的人。
宁无舟眼眶微红。
金云娘看得仔细,亲娘,这个小书生不会是让聂高达三言两语就给吓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