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味奶糖》　　文/郑三变　　2018/06/29　　　　第三章　　　　当下，柯拓用锐利的目光再细细打量一遍眼前人。　　碎刘海盖下阴影，挡不住流转盈盈的眸光，鄢葭言死死咬住下唇，没敢抬头看他，似有不安，似有犹疑。今天穿的还是及膝小裙子，仍是大牌定制款。脚上的倒是没变，鞋尖沾着几点溅开的泥水，不自觉焦虑地朝内靠在一块儿。　　身无它物，仅有那个斜挎小包，带子正被她紧绞在指缝里。　　　　各种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在表明这女孩不太会撒谎，柯拓没有转移视线，保持肃穆的神态，准备套点话：“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鄢葭言睫毛翕动，老实回答：“我捡到了你的名片。”　　摊开宽大的掌心伸去，他有心要追究到底：“给我。”　　女孩望着他的手讷讷地杵着迟疑了半晌，将手探进小包里，摸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名片来，归还原主：“喏。”　　　　不用细看，柯拓知道这张名片确是自己不慎遗落了。他将名片揣回兜里，继续问：“为什么要跟着我？”　　一阵沉默后，鄢葭言呼出一口长息：“你是个好人——”柯拓假装没听见这句话，也不答，只等着她往下说。“所以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正说着，她忽地哽住，又加快了语速，“可不可以暂时收留我？只要一个月，一个月就够了。”　　柯拓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行。”　　　　被果断拒绝，鄢葭言急得朝前凑近一步：“可是你之前不是……”　　“异国他乡，出于同胞情义一时兴起帮了你。”柯拓收起所有和善，想努力撇开这桩送上门来的麻烦事，“我不是什么好人。”　　鄢葭言不信：“你让人给我送支票。”　　他笑笑：“如果你还需要钱，我现在就能写一张给你。”　　　　鄢葭言不死心，抬起头来望向他的眼，目光坚定澄澈：“你还自称是我男朋友。”　　“咳咳。”柯拓用食指刮刮鼻尖，委实有些不大好意思，然则立场如旧，语气也没有半分妥协松懈，“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是，我和你素不相识，本人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收留你，明白？”　　说完，他转身离开。　　　　可没走出几步，柯拓就借着下投的光线，用余光瞄见后头有一道细瘦的人影还在跟着。他深吸一气，耐着性子回头：“小姑娘，你应该回去找你的监护人。”　　“我已经成年了。”鄢葭言也停下，生生将下唇咬出一小节齿痕。　　他淡漠：“很好，那麻烦你不要再跟着我。”　　这一次，柯拓有意加快脚步，迅速与她拉开距离。　　　　谁知，鄢葭言不过默了三秒，随即小跑追来。她跟上他的步伐节奏，话语如珠连串滚出，连大气都不喘一下：“申请宿舍需要一个月，只要能撑到批准就行。我不会白白接受你的恩惠，等赚了钱，我会把这一个月的花费都还给你的！”　　柯拓彻底冷脸，又一次停下脚步，一言不发。　　生怕他会再突然前行，鄢葭言干脆绕到他面前，却那张被阴郁的脸给吓得心头一惊，只得垂眸继续尝试说服：“我很快就会从音乐学院毕业……”　　柯拓不想听这些，冷眼看她，开口打断：“原因呢？你无处可去的原因。”　　听到这个问题，鄢葭言几不可查地扯了唇角，眼神也开始趋于躲避：“如果我现在回去的话，肯定会被逼相亲。”　　　　这个理由倒是合理。往昔有多少富豪千金被迫进行商业联姻，她会因此出逃，并不奇怪。　　“既然有能力从英国跑回来，随便找个地方躲上一个月，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柯拓抱起手，准备听她的进一步解释。　　肯定还有什么原因，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福妈本安排好了一切，只要我能够顺利去到这个小包，回国后在机场就会有人接应。但昨晚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没有人接通……”　　不必继续听下去，柯拓便能猜出后续：“那你如何保证在你苦苦哀求我的这段时间里，她不会把你的行踪供出去？”　　鄢葭言不再闪躲，昂头道：“我相信她。”　　　　前路已断，后有追兵，又碰巧和他同一个航班，女孩认定自己是个好人，便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放。面对这张倔强的小脸，柯拓有些心软：“给我个理由。”要冒这么大风险收留一个千金大小姐，他的善良还没那么泛滥，“别说我是个好人，我不吃这一套。”　　鄢葭言抓着带子的手收得更紧，蹙眉想了大半天，还是只憋出一句：“我是真的觉得你这个人很好。”　　　　“罢了。”柯拓彻底投降，正准备再次大发善心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鄢葭言点点头。　　“有学生证么？”反正连名字都不晓得，刚好验一验身份。　　顿觉事有转机，她赶忙从小包里找出自己的学生证递给柯拓。后者接过手，暗红色封皮上用烫金字体印着‘S市音乐学院’，掀开来可见照片与姓名。　　　　鄢葭言，柯拓在心中反复嚼念三个字，又将视线挪到籍贯上，不禁目光一沉——中国香港。　　无声笑了一下，他的思绪串联起复杂：“很少见的姓氏。”　　以为柯拓不认得这个字怎么读，鄢葭言踮起脚来，用食指在空中比划：“这个字读Yan。我全名念作鄢葭言，蒹葭苍苍的葭，誓言的言。”　　“我知道。”柯拓冷漠。　　　　鄢氏，名震香港的富豪世家鄢氏，谁会不知道呢。　　合上鄢葭言的学生证，柯拓很客气地递回给她，但面容却变得阴恻恻的：“鄢葭言。”　　将东西收好，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鄢葭言疑惑抬头：“嗯？”　　“很抱歉。”他从唇角挤出一抹微笑，但眼里却全然没有笑意，瞳仁深邃不见底，暗涌沉浮，“我不能帮你。”　　她一愣，心顷刻凉透。　　　　*　　　　早晨七点半，柯拓准时在床上睁开眼睛。换上一套轻便的运动服洗漱过后，顺着楼梯从地下一层上到一楼。　　刚跨上最后一节阶梯，他吹起口哨：“高加索！”　　柔软的毛毯中央，一只德国黑背犬正平趴着打呼噜，听见声音后也没立即起身，而是懒洋洋地冲主人摇尾巴。　　柯拓打开大门，还特地用指关节敲了敲：“不想一起出去么？”可高加索只是动了动耳朵，置若罔闻。　　他轻笑摇头，在玄关处活动关节，慢跑着出了园林区。　　　　三十分钟后，柯拓已环跑一周，回到园林区边缘的一家早餐店前。　　这家早餐店的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婆，十几年如一日地守着这块小小的店面，什么东西都会变，唯有阿婆卖的包子永远五毛钱。　　柯拓很尊敬她，经常会在晨跑后来光顾。　　　　“三个包子，一杯豆浆。”他用手背拭去从发际线垂下的热汗，运动服的后背已经被完全浸透。　　老人家佝偻着腰，裹着布掀开木蒸笼，一股热腾腾的白雾涌出来。氤氲后头，阿婆娴熟地用长筷架夹出包子，又用纸裹住：“回来啦？怎么没看见小狗仔。”　　柯拓一笑：“被宠物店的人养懒了，不肯出来。”　　接过阿婆递来的早餐，掏出零钱放进置外的玻璃盒子里，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叫住：“小柯来，帮阿婆看一下店。”说罢，阿婆就着桌上的抹布擦擦手，“我上楼去叫小姑娘起床。”　　　　“小姑娘？”柯拓掀起挡板进屋，好奇反问。　　“啧啧，可惨咯。”阿婆素来喜欢唠嗑，停下脚步与他说起话来，“我昨晚收摊的时候看到她，才和我小孙女一样大的年纪，你说我怎么能看着她睡大街呢！人又长得小小只，瞧着怪可怜。你先帮我看着，我去去就来。”　　听描述，怕不是——　　　　随着一阵脚步声窸窣，睡眼朦胧的鄢葭言慢吞吞地走下楼梯。她还穿着昨天的裙子，打着赤脚，现下就站在柯拓眼前。　　柯拓心头一刺，她昨晚是准备睡大街过夜了？　　鄢葭言揉了揉眼睛，在看清是他之后不禁一怔，又咬住下唇，倔脾气地把头拧向别处。　　　　“来来，这个给你用。”阿婆随后下楼，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和插着牙刷的杯子，刷毛上已经挤了一小段牙膏。把东西都塞到鄢葭言手里，又领着她来到后院的水龙头边：“弄好了就到前面来吃包子啊。”　　鄢葭言回头瞥了一眼，发现柯拓就站在门槛边上望着这边，不大高兴：“嗯，谢谢婆婆。”　　“真乖。”阿婆用枯朽的手指爱抚她的长发，又笑眯眯地回了屋，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小姑娘长得可真俊。”　　　　鄢葭言纳好裙边蹲下，使劲拧开生锈的水龙头想要接水，却怎么使力都不对。后头的柯拓盯了几秒，眼见她手掌磨得通红，不忍走过来帮忙。　　“谢谢。”鄢葭言轻声道，没有抬头看他。　　　　柯拓直起身，见她蜷成团的小身影，终于软了语气：“我在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