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微黄的光照得屋里朦朦胧胧,坑坑洼洼的土墙里一只蛐蛐热得使劲叫唤,给刚消停下来的屋里带来几分热闹。 光线不好,傅春月还是利索的将啼哭的婴儿料理干净,用破布单子包裹起来,打开了房门:“娘,三弟,是个妹儿。” 傅有粮先是一喜,却顾不得去抱孩子,先进屋去瞧了媳妇李秀芝。 “老傅家终于又有丫头了。”傅老太欣喜的接过大女儿手里已经停下了哭泣的婴儿,轻轻瞅了瞅:“长得像老三。” 傅老太生了三子四女,三女儿从小夭折,六零年闹灾荒,傅家二女儿夏月又没了,家里三代贫农,人口又多,要不是大女儿早嫁人了,大儿子去参军,还不止饿死夏月一个。 傅老太一直期盼着儿女们能多生几个女儿,可是大女儿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各生了两个儿子,加在一起共九个男娃,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在黄土山生产大队,哪个不是盼着儿子媳妇生儿子,可傅老太却一直想媳妇们多生几个闺女,好弥补一下心里的亏欠。 其实老傅家这几年也有过丫头,但是都没养成,三年前,身在部队的大儿媳妇有了孩子,可是在七个月的时候死在肚子里了,引出来个女儿,傅老太心疼坏了。 两年前老二媳妇生了个女儿,还没出月子,受了寒也没了,傅老太为此病了一场。 如今三儿媳妇生了女儿,傅老太发誓一定要留住这个孙女儿。 李秀芝体力不支睡了过去,傅有粮来到母亲身边接过女儿,见她小脸红红的但是不皱巴,眼睛已经睁开了,乌黑明亮的眼睛正在滴溜溜转着,好奇的东看西看,很是机灵的样子,不由得瞅了身边把脖子伸得跟长劲鹿似的的两个面黄肌瘦儿子一眼道:“你们妹比你们好看多了。” “爸,让我们瞧瞧妹。”小儿子傅小饭黑黑的手拉扯着爸爸的衣摆,刺啦一声把洗得又薄又脆的衣摆拉掉了一块。 也准备伸手去拉老爸衣摆的大儿子傅小米吓得难得机灵一回,快速缩回了手。 傅有粮心疼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这可是他唯一一件能穿得出去的衣服了,他拍了小儿子的头一巴掌:“瞧啥瞧,瞅你泥滚的一样,败家玩意儿,赶紧滚出去。” 傅小饭没看到妹妹有些不甘心,还想说点什么,见傅老太已经弯腰去脱鞋了,吓得一溜烟冲了出去,一只鞋追了上来,啪的一下砸在他的屁股上,他痛得直啜牙。 “傅小饭,你又做啥惹你奶的事了?”十四岁的傅冬月扎着两条麻花辫从火房出来,捡起地上的布鞋,拍了拍上面的灰。 傅小饭捂着屁股都快哭了:“满姑,我只是想看我妈生的妹妹,不小心把我爸的衣摆扯掉了,奶就拿鞋砸我。” “该砸。”傅冬月一听气笑了,扬了扬手上的鞋想再给他一下,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不忍心:“臭小子,去帮我烧火去。” 傅小饭揉揉头,往火房去了。 “满姑。”傅小米从东屋走出来叫了一句,低头也去了厨房。 傅冬月进屋把鞋给老娘穿上:“娘,干嘛和臭小子一般见识,别给您老气坏了。” 傅老太穿上鞋,在地上蹬了蹬:“整天毛毛躁躁,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简直一个贼耗子,再不削他,都要上房揭瓦了。” “得了,我三哥和小米都木吶,好不容易小饭蹦跳些,别回头给你打木吶了,我三哥家就全是闷葫芦了。”傅冬月劝着老娘,转头去看小侄女:“这妹嘎长得几多乖,三哥,蛮像你。” “我也觉得像三弟。”傅爱月收拾好东西,洗了手也说。 傅老太说:“女孩家家的像爸好,以前的老人都讲女儿像娘饿断肠,像爸有福气。”看了眼还在睡的儿媳妇一眼,对小女儿说:“去,给你以侄女熬点米汤,这会儿你三嫂怕是也没奶。” 好不容易得的孙女儿,傅老太稀罕得很,可舍不得饿着她。 傅冬月脸上为难:“娘,家里只有一小碗米了,明天家里就得断粮……” “那么点这一大家子也没法吃,索性给你侄女吃了。”傅老太还是道。 傅冬月叹了口气,只好出去熬米汤。 他们生产大队自去年夏天开始就没收成了,要靠别的地方拉供应粮来过日子,可是不只他们这年成不好,别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去,粮食供不应求,这都有几个月没运粮食过来了。 傅有粮道:“明天爹和二哥该从瑶山里出来了,看能不能带粮食回来。” 瑶山离黄土山大队有二十多里路,都是山路,特别崎岖,但大山里没有田地,靠种树为生,树种得了供到城里的木头厂,所以瑶山里的人一直都是吃供应粮的,且瑶山里都是小数民族,除了县城里就他们那的粮供应得最准时了。 傅老太的娘家就在瑶山里,傅老头带着二儿子这次就是去娘家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也顺便买点粮食回来。 傅老太点点头,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看你二嫂带着你两个侄子在她娘家那边能不能买着粮食吧。” 二儿媳妇是城里的知青,但是家里成分不好,爹妈早年都没了,只有个兄弟在城里的机械厂上班,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这不大舅哥过生日,傅老太就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回去看看,顺便买点粮食回来。 傅春月说:“娘,我家还有小半袋米,我明天给提一半下来。”她婆家人口少,紧着吃也还剩下些。 “你家的米可动不得,大毛病着,正华身体也不好,小毛、三毛也还小,家里靠你一个人撑着已经很苦了,咋能让你再贴补娘家?”傅老太说着看了看外面:“天迟了,快回去吧。” 好在大女儿嫁得近,就在隔壁村子,这个时候走回去也不会摸黑。 傅春月走后,傅有粮把女儿递给傅老太:“娘,家里快没水了,几个月没下雨,井都干了,我去后山看看那暗井还在出水没有。” 裹在破布单子里的傅小雨拱了拱小身体,家里连水都没有?老天爷,你让我穿越成了一个奶娃娃也就罢了,怎么还是这么困难的年代?她上辈子可是富二代啊! 身上粘糊糊的,她想洗澡,要是现在下雨该多好。 稀里哗啦,突然屋外下起了倾盆大雨。 “下雨了,娘,下雨了。”刚走到院里的傅有粮站在雨里欢喜喊道。 米饭兄弟俩也欢呼着冲到院子里,在雨里一边挫洗着身上的污秽一边张大嘴巴接水喝。 傅小雨愣了愣,真下雨了?老天爷你真给力,多谢多谢。 傅老太抱着孙女走到门口一看,脸上盛开一朵喇叭花:“这雨咋说下就下,风都没起一丝。” 李秀芝被雨声吵醒,恢复了些精气神,听到婆婆的话也笑了:“看来我们家丫头是个命好的,老天爷都给她送礼物来了。” 傅老太看了怀里正在打哈欠的孙女一眼,赞同的点了点头,抱得紧了些,既然是个好命的就一定养得活。 当下得赶紧接水,指不定这雨什么时候就停了,她朝院子外嚷了一句:“两个臭小子,快去接水,仔细把皮撮掉了。” 两个半大小子应了一声,甩了甩头发上的水跑到厨房提了水桶出来,在屋檐下接水。 傅小雨眼皮打架,也顾不得身上黏糊,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记得迷迷糊糊吃了两次米汤,耳边还是雨滴滴答答的声音,傅小雨睁开眼睛,见天已经大亮了,她还惦记着洗澡的事情。 “冬月,去烧水,等会儿我来给你侄女洗澡。”院子里传来傅老太的声音。 傅小雨心里乐了,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水很快烧好,傅老太拿出一个生胶澡盆,一块棉布巾子,把热水从锑桶里倒进澡盆,用手试了水温,大夏天的,水温热就行了。更何况周边围了一圈人,光都要透不进来,也不会冷,然后拿出一小瓶芝麻油倒了一滴在水里。 这年头油比金子还贵,平时煮菜都舍不得用,要不是傅老太疼孙女,哪会往洗澡水里放油? 准备妥当,她把傅小雨抱过来,脱得光溜溜的,一手扶着脖子一手托着小屁屁,轻轻放进水里,先用水打湿了胸口,并念着:“前拍拍后拍拍,小宝洗澡不怕怕,水里放了麻油,洗了皮肤好好。”见孙女不怕也没哭,开始洗。 “满姑,妹好可爱。”五岁的傅小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妹妹。 傅冬月把胸前两条□□花辫子揪了揪,有些得意说:“那肯定,也不看是谁的侄女。” “是我的妹妹,妹长得最像我。”傅小饭昂起头,像只雄赳赳的公鸡,才五岁的小萝卜头,满脑子的鬼机灵。 傅小米木吶说:“像我。” 傅有粮弯起手指,在两个儿子头上敲了一下:“像啥你们,像老子我。” “都说侄女像姑,肯定像我。”傅冬月说。 傅小雨在温热的水里洗得非常舒服,听着家人的争论心里乐欢了,不由得咧嘴笑了。 傅老太一乐:“呀,老三,你这丫头比这几个臭小子强多了,竟然就会笑了。” “妹肯定跟我笑,妹喜欢我。”傅小饭自恋嚷着。 傅小米一脸平静:“喜欢我。” 傅冬月:“你们又脏又臭,肯定是喜欢我,我是她满姑。” 傅小饭伸长脖子:“我是她二哥。” 傅小米扯了扯嘴角:“我是大哥。” “别臭美了,她肯定跟我这个爸笑,你们靠边排队克。”傅有粮自从得了女儿,话多了,人也机灵了,他捏捏女儿的脸:“小宝贝,来,再给爸笑一个。” 姑侄三个立即凑过脸去:“给我笑,给我笑。” 傅小雨看了他们一眼,冲傅老太甜甜一笑。 “哎哟,奶的乖孙孙,真懂事,知道奶在给你洗澡澡对不?”傅老太脸上乐开了花,连忙亲了孙女的小脸一口。 傅小雨被亲得有点痒痒,咯咯笑了两声,把一家子都逗乐了,完全把他们已经没米下锅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洗完澡,傅老太给她穿上傅小饭以前的小衣服,拆改过也洗得干干净净,破了的地方都缝补好了,李秀芝针线活好,针眼小的几乎看不见。 傅小饭看着在床上动着小胳膊的妹妹,问:“奶,妹叫啥名?” “呀,把这茬儿忘了。”傅老太这才拍了下头。 傅有粮道:“等爹回来让爹起。” “那不成,老头子眼里竟想着粮食,你大哥两儿子叫菜汤,你二哥两小子叫饼馍,你这两个又叫米饭,别到时候给我孙女起个叫啥肉的,到时候都可以摆一桌了。”傅老太直摇头,看着儿子:“你不是初中毕业?你给起。” 傅小雨听说要给起名,立马竖起耳朵,心里想着,叫小雨。 “那成吧!”傅有粮挠头想了想,没想着,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试探着说:“要不叫小雨?” 傅小雨咧嘴笑了,这名字太对味儿了。 傅老太乐了:“看来宝儿喜欢这个名字,好,以后就叫小雨了,正好她一出生就下了雨,也应景儿。” 下午,傅有粮去镇上供销社看看来粮食没有,米饭兄弟抱着傅小雨在屋檐下坐着玩儿,傅小饭嘟囔着,“哥,妹的名字比我们的好听多了。”他不想叫小饭,感觉迟早会被人吃掉。 看着怀里吐着泡泡的妹妹,傅小米叹了口气道:“家里已经没粮了,要是爷和爸今天还拿不回粮食,我们就没吃的了,我们倒还能挨,大不了上山割树皮,可妹还这么小,该咋办?” 他已经八岁了,多少懂事了。 家家户户都没粮食,正值盛夏,连野菜菌子青草之类的都被人挖光了,只能吃树皮了。 “妹也可以吃树皮呀。”傅小饭愣头愣脑说。 傅小米瞪他:“你是不是傻?妹这么小怎么吃得下树皮?” “那妹会不会饿死?”傅小饭立即就急了。 提了桶水过来的傅冬月拍了傅小饭的头一下:“乌鸦嘴别胡说,你妹这么可爱怎么会死?” 傅小雨听着自家姑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可爱和死并不矛盾,谁说可爱的人不会死? “那让妹吃妈的奶,我们小时候不也是吃妈的奶活下来的吗?”傅小饭挠挠头再道。 傅冬月又想揍他,但看他一脸二傻子样,连揍他的心思也没了,白了他一眼懒得鸟他。 傅小米重重叹了口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妈没东西吃就没奶,妹就得饿肚子。” “那咋办?哥,我不想妹饿肚子,饿肚子实在太难受了。”傅小饭都快哭了。 傅小米看他一眼,安抚道:“只要爸买回粮食来就没事了。” 兄弟俩默默祈祷爸一定要买回粮食来。 傅小雨也在心里想着她爸要买回粮食来,她可不想刚穿越过来就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