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瞒此人最怕水,可悲的是,她是被水呛醒的。 清冷的水涌进口鼻时,她懵了一瞬,随即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不住地拍打着水面,面上惊骇无比。 然后,她就站了起来。 望着齐腰高的水,姜瞒:“……” 更可悲的是,她抬头举目四望,一貌美如花的少妇在河岸边盯着她,目光颇为怜爱:“这孩子,怕不是傻了吧。” 姜瞒默了默,突然发现此刻装傻最能蒙混过去,于是甜甜地唤道:“……阿娘。” 少妇的目光越发柔和,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叹气道:“没事,傻人有傻福,你既唤了我声娘,我便不能不管你。” 于是,她牵起姜瞒的小手,回了城。 少妇名唤柳双雁,是京杨城有名的寡妇。说她有名,一则她过门三日,便死了夫婿,二则她生得倾城绝色,城中不少人惦记着把她娶回家,她却一个人开药铺开得自在。 不少人打赌,她守着寂寞撑不过三年,谁想不仅撑过了十三年,如今还带了个六岁的女童回来,说是个傻了吧唧的,被狠心的父母丢在荒郊野外,她好心给拾了来。 自然,那“狠心的父母”是姜瞒编出来的。 姜瞒平日里帮着柳双雁打理房屋,卖些草药,俨然一个乖巧天真的傻丫头模样,直到她八岁那年,仙脉觉醒。 感受到灵气入体的那一刻,她一拍大腿喜道:“可算来了。” 从那以后,她便每晚寻个无人的地方吸收天地之灵气,在堪称“功法大全”的大脑中搜刮出了一卷《炼气之道》开始静心修炼。 没错,姜瞒是个修仙的,还是个活了上千年的人精。 如今这从头再来的局面,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京杨城是个繁华的城镇,四周山清水秀,倒是个修炼的宝地,加之还有座灵山提供奇花异草,她也不急着求成,打算在城中修炼到炼气四阶再离开。 每天吸吸灵气,练练功法,这么一晃,便过了八年。 姜瞒琢磨着离开前还有件事要做。 某一日,寻了个柳双雁出门的空隙,她在卧房内画了个阵法,在阵眼上滴了几滴血后,阵便亮了,一幅以京杨城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地图虚虚地从阵上升起来,其中一个红点尤为显眼。 红点所在的位置是莫归山。 姜瞒摸摸下巴,想着天下之大,竟那么巧,她要寻的就在不远处。 莫归山距京杨城三十公里,人人谈起皆为之变色,原因无他,上面瘴气缭绕,枯骨遍地,乃是妖兽横行之地,平常人进去九死一生。 姜瞒倒是顾不得这些,出城后随手捡了根木棍,念了个诀后,木棍载着她一路摇摇晃晃地出发了,期间她为自己掬了把辛酸泪,从前她脚踏尺宵剑手拿阎罗扇的时候可威风呢,哪像现在御个棍还提心吊胆的。 来到莫归山后,她捡起木棍牢牢地握在手中,定睛一看。 什么也没看到。 不怪她眼瞎,瘴气太浓,一丈之外不见方物,还有一股腥臭之气若有似无,似乎是从上面飘下来的。 姜瞒皱了皱眉,顺着腥臭之气的源头摸索着上山,一路上竟没看到一棵树,一朵花,大多是枯草,以及掩在其中的残骸。 大约走了一刻钟,她停在了一处。 此处泥土是乳白色的,在一干焦黑中尤为惹眼。 她站着盯了一会,一拍脑袋道:“忘记带铲子了!” 于是,她只好捞起袖子,开始动手挖起了泥土。 挖着挖着,她倏地顿住了,手轻微地颤抖起来。 在那一片乳白中,一颗圆润的莹白脑袋露了出来,脑袋上两个黑漆漆的洞正无神地望着她。 姜瞒把它捧出来,发现骨架太小,立起来只到她的大腿处。 她脑子里第一想法是,要完。 任清盟,雀禾,暮暮,无论哪个复活,都得宰了她,他们惯会用鼻孔看人,有朝一日若是需要抬头瞧她,怕是会羞愤至死,死之前还会把她千刀万剐。 姜瞒此刻心情复杂。 就在她思索要不要把小骷髅重新埋回去的时候,一道凄厉的叫声从背后猛地响了起来,她心头一跳,当机立断踩着木棍飞到了空中,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扑向了她原先站着的地方,若非她跑得快,此刻已被撕成了两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时的瘴气要稀薄一些,从上往下看隐隐约约能瞧见那妖兽的样貌。 妖兽有一双猩红色的眼睛,正阴冷狠厉地盯着她,不住地从喉咙里翻滚着低沉的声音,背上无数根暗红色的尖刺晃得她脑仁疼。 姜瞒从怀里扯出一根绳子把小骷髅缚在身后,摸着下巴,想道,连三阶恶齿兽都让她给遇上了,这运气也是没谁了,是不是下一刻就该有个美男子蹦出来,来一场狗血的英雄救美? 这么想着,一束光从天而降。 姜瞒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美男子,觉得上天果真垂怜于她,这等狗血之事也让她碰上了。 来人端的是霁月清风,身形修长,一袭蓝白袍子,袍尾处则是精致的卷云纹,阵脚细密,一看就是出自大门派手笔,腰间挂着一柄深蓝色的剑,剑鞘纹路上似有白光隐隐流转,此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剑柄上,手的主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浅褐色的眸子里有股异样的认真劲,唇形很好的嘴巴微微抿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无言,底下还有只妖兽蠢蠢欲动。 姜瞒琢磨着,试探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美男子一字一句道:“慕启琛。” 说完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姜瞒被盯得有些毛骨悚然,道:“要不,你先把下面那只妖兽给解决了?”她怕再不动手,一直被忽视的恶齿兽内心受创然后干脆与他们来个同归于尽。 闻言,慕启琛舒了口气,点点头:“好说,三百块灵石。” 姜瞒怔住了,难不成她太久没混修仙界,现在的世道竟如此不堪,连英雄救美都要收费? 见她迟迟不说话,慕启琛轻皱眉头,疑惑道:“不愿?” 姜瞒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你看我这粗布衣裳,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慕启琛垂下眼睫沉吟一会,试探道:“一百块?” “一块都没有。”她冷笑一声。 见状,他倒也不恼,只是遗憾般叹了口气,收回搭在剑上的手,负手道:“既如此,有缘再见。” 说罢,一甩衣袖,当真作势要走。 没走成。 他被人抱住了,两只细胳膊牢牢地圈着他的腰,还用力地收了收。 与此同时,地下那只妖兽怒吼一声,身上尖刺齐齐朝着两人射去,如箭雨一般,一片红光。 慕启琛一点没慌,镇定地掐了个诀,一个圆弧形的光罩挡在了前面,那些尖刺撞上去眨眼间化成了股股青烟,即便脱离了身体,恶齿兽也感受到痛苦一般,哀哀地嚎叫,一双眼越发地红了。 慕启琛却是不欲与它过多纠缠,轻轻巧巧地拔出剑,寒光四射间朝着它挥去,一道凌厉的剑光携着势如破竹之态扫了过去,将那恶齿兽切成了两半。 简单粗暴至极。 刚把剑收回剑鞘,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闷闷的笑声:“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慕启琛:“……” 他无奈地转过身,看见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双眼弯弯,浓黑的眸子里有灼人的光。 一同望着他的,还有她背后的那两个黑漆漆的洞。 慕启琛与小骷髅对视三秒,随即一拢袖子道:“一百块灵石,我帮你毁尸灭迹。” 姜瞒:“……” 姜瞒:“还没请问慕公子来此处是为何事?” 慕启琛一指恶齿兽,坦然道:“兽骨,可以制法器。” “为何不去城中买?何况城中还有现成的法器。”她扶了扶歪掉的小骷髅,问道。 他认真道:“省钱。” 姜瞒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在心里下了结论。 这人有病。 “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你寻兽骨的雅兴了,这便告辞。”姜瞒虚虚一抱拳,打算踏着摇摇晃晃的木棍飞回京杨城。 “等下。”慕启琛出声唤道,“还没问姑娘芳名,师出何派?” 她回头,露出一口好牙:“我叫姜没钱,师出打击奸商派,来日有缘再会。” 说罢,握着小骷髅的胳膊,朝他挥手告别,留下他一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由于背上还有个小骷髅,姜瞒实在不敢大摇大摆地进城,只得在城外晃悠到半夜,趁着无人之时飞了进去,匆匆进了家中。 此时柳双雁应以熟睡,她蹑手蹑脚地走进自己的卧房,刚刚把小骷髅放置在床上,摆好姿势,就听见背后一声冷笑。 “傻丫头还知道回来?” 姜瞒惊了一下,条件反射把棉被扯过来盖在它身上,旋即回身笑道:“阿娘,你是知道我这记性的,今日出城采药,不小心又迷路了。” 柳双雁却是不耐听她说话,走过去直接拨开她,一只手探向那隆起的棉被,边冷哼道:“当你阿娘眼瞎么,我倒是要看看你藏了哪个野男人在房中。” 姜瞒一把按住她的手,郑重道:“阿娘真要看?” 见她如此谨慎,柳双雁突然柔柔地笑了一下,道:“我知你大了,心思野了,不愿跟个啰啰嗦嗦的寡妇一起住,想找个男人过日子,可也不该这么藏着掖着,你阿娘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么,说不定还会成全你们俩呢。” “阿娘。”姜瞒知她故意说这些气话,干脆松开手,说道,“答应我,别叫,好吗?” 柳双雁不理会她,一把掀开被子,刚准备扬起的冷笑弧度就那么凝固住了。 默了半晌,柳双雁合上被子,痛心疾首地望着她:“你还不如带个野男人回来呢!好歹还是活的,这个,你想都别想!” 姜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