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欲去先予之(1 / 1)猗兰芳首页

冬十一月,长安城内,鹅毛大雪缤纷。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匆匆行走在未央宫中的甬道上。  行至宫门时,值守侍卫拦住了男子的去路,来人赶忙掏出通行信物递过去。趁着侍卫验看出入宫名籍的当儿,他暗暗搓了搓拢在袖筒中的手指。  按照与大姊的约定,每隔一段时日,田蚡都会往来宫中一回。但这次,却是王娡托人传话给弟弟,让他速来猗兰殿中一叙。  虽心中疑惑,田蚡还是在处理完郎官署的事务后,来到了大姊这里。  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猗兰殿里却十分暖和。  殿中的壁炉烧的红通通的,不时传出香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到殿中后,田蚡将斗篷脱下递与侍儿。大姊王娡笑吟吟的自殿中迎了出来。  “这一路过来冻着了吧?快进来暖暖手!”说罢,王夫人吩咐两个随侍宫人去陪伴正在习字的小彘儿,其余人去看看酒水温热了没,并准备一些熟食过来。  等待间,王夫人与弟弟寒暄了几句,大意说是得知父亲身体有恙,做女儿的很是担心,于是专门委托太医官觅了一些强身健体的滋补物品,托弟弟带回家中以尽心意。田蚡连连称是。姊弟俩又说了些杂七杂八的家事,待热酒熟食上齐后,王夫人便借故支开了随侍的宫人们。  见侍儿们都走远后,田蚡开了口:“阿姊,找小弟来可是有什么事?”  王娡制止了他。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她压低声音,郑重的对弟弟说:“阿弟,能否帮大姊一个忙?”  “什么忙?阿姊尽管吩咐!”愕然于王娡如此庄重,田蚡立即道。  王娡点点头,却不急着说是什么事,而是问道:“我先问你,听阿母说,你在魏其侯府结交了不少士人?”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心中虽不解,田蚡还是如实答道:“结交了不少不敢说,不过确是结交了一些!像高遂、籍福这些,算是其中走得比较近的!”  用心听着弟弟的话,王娡再次点点头:“好!他们的辩才如何?”  “这个阿姊不用担心!能被我田蚡瞧得上的人,自然都是一等的人才!不敢说媲美苏秦、张仪,也能匹敌半个毛遂、晏婴!”这句话,田蚡倒不是夸口。  “人可不可靠?”王娡继续问。  “可靠,绝对可靠!不过,大姊,你得先说是什么事,小弟才好择人相宜行事啊!”田蚡忍不住说。  王娡考虑了一下:“好吧,我想让你去找一个人,让他向陛下进言……。”  听到这儿,田蚡哑然失笑:“阿姊,你不是在逗小弟吧?向陛下进言这事,谁还能比你更合适?其他人的话陛下不一定听,可你说的话,陛下哪次没听?”说罢,咕咕笑了起来。  抬眼见王娡脸色不对,田郎官立刻收敛了笑脸,找回话头:“咳……难道这事不方便大姊出面?不如你先告诉小弟,是要劝说谁?向陛下进什么言?”  王娡嗔了他一眼,这才慢慢说道:“正因为不方便,所以才找你去办!我要你去找大行令何靓,让他在下次朝会上劝说陛下,立皇太子之母栗纾为皇后!”  “吓?”田蚡惊得差点从坐席上跌下来,失声叫道:“阿姊,你疯了!”  “嘘,小声点儿!”王娡皱起眉头。  “不不不……不是,大姊,你什么意思?”一向能言善辩的田蚡,惊的连说话都磕巴了。大姊想要他暗地里去找大行令?让大行令奏请立皇后?立的这个皇后还是他们的死对头栗纾?  自从薄皇后废后,关于下任中宫的人选问题,朝堂上早已议论纷纷。当前最有可能的人选,多集中在大姊和栗八子两个人身上,这个你死我活的关头,大姊不去为自己争取就罢了,竟然还想扶竞争对手一把?不是疯了是什么?  田蚡气急败坏:“阿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么做不是绝我们自己的机会吗?”  见阿弟一脸错愕的样子,王娡却很冷静:“阿蚡,大姊没有发疯,也不是在绝我们自己的机会。眼下,陛下虽不想立栗纾为后,但有人却希望她成为皇后,就因为她是皇太子的母亲!这种胶着的形势,一时半会恐怕很难打破,所以,要反其道而行之!”  田蚡当然明白她的意思;“阿姊,你想欲擒故纵?可是万一,这道药下反了呢?如果陛下见有朝臣主动为栗纾请封,反而认为栗氏母子根基已稳、立后是人心所向,顺水推舟便立了皇后,那我们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娡摇头:“绝无可能!”  田蚡不相信,直直看向她的眼睛:“大姊,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为打消弟弟疑虑,王娡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告诉了他。原来,自前次刘嫖赶来通风报信后,对后位一事,王娡心中更有了底。她暗暗决定,寻找合适的机会刺激一下刘启。不想,前日,天子却主动来到了猗兰殿。  刘启显然是特意过来找她的。对着爱子,他只是简单逗弄了几下,便拉着王娡进了内殿。  将那日与太后所议之事告诉爱姬后,这个行将不惑的腹黑帝王靠着几案,用指节叩着案面这么说道:“阿娡,几年前,迁你到这里来时我就说过,要尊宠于你!这句话,我一直记得!如今,皇后虽去,却困扰重重,这个后位,我可不是为栗纾废的!”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任谁都该懂了。  这些年,刘启对她的种种,如涓涓细流一般,点滴都落在王娡心里。他有身为帝王的冷性,也有作为男人的温情。刚硬与柔软,强势与温存,世故与豁达,都是刘启的不同面。而今日今时,这个人前难示真心的男人,对她这份不加保留的推心置腹,令王娡十分动容。其实,他和她,从来是一样的!  “自入宫以来,陛下对妾一直厚爱有加,妾感激滴零!”这是王娡发自真心的话,因此,她也不隐瞒刘启:“实话告诉陛下,太后赞同栗纾为后一事……馆陶公主已告诉了妾!”  “哦?她还真是会做人情!”刘启却不意外,只是哼笑了一声:“也好,大姊主动来找你,证明已自觉站到了你和彘儿这边!看来,同意将阿娥许给彘儿是对的。”  “陛下当初不同意馆陶公主提亲一事,后来却转变了态度,莫非就是在为今日这种可能做打算?”王娡问他。  刘启笑了,回答她道:“不仅是今日,还有以后很长一段日子,大姊都会是个好助力!”  王娡暗暗赞叹刘启的深谋远虑,想到当前后位一事,她开口问道:“陛下,现在,妾能为你做些什么?”  天子摆摆手:“你不要动,要动也不是你!说起来,人心还真是凉薄啊!朕还在这位置上呢,现在的外戚窦氏,跟未来的外戚栗氏,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搅和在了一起,某些大臣也是,早就不加掩饰的打出了力挺栗氏太子的旗号,那朕要是百岁之后呢?他们是不是也要效仿周勃、陈平,来个废立天子?”  “陛下说的可是周亚夫、窦婴?”  刘启哼了一声。  这两年,天子在她面前表露出对周亚夫、窦婴以及栗氏的不满,已不是一次两次,有时,甚至会透露出一丝更危险的意味。  王娡了然道:“当今太尉出生高门世家,父亲周勃曾废少帝尊立先帝,加之周太尉本人几年前平定吴楚之乱立了大功,大概有些自恃甚高了吧!至于太子太傅窦婴,同样在戡乱中立了功劳,又做过大将军,加上有太后萌荫,是很容易滋生傲气!不过,他们都忘了,他们有现在的地位,都是陛下给的。陛下能给,自然也能收回!”  “要是都像夫人这么明白,就不会有这么多破事了!”刘启皮笑肉不笑的说,言罢,他狠狠的说了句:“所以,不能让他们如愿!”  “陛下想做的事,一定能达成!”说话间,王娡绕到刘启身后,芊芊细指轻点在他的头上道:“妾为陛下揉揉如何?”  刘启没有回答,径自往后一靠,舒服的靠在了王娡怀里。  正是由于天子这句“不能让他们如愿”,成为了田蚡今天坐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听完大姊的述说,田蚡恍然大悟。他还想再问点什么,王娡摇摇头,示意够了。狡猾如田郎官,当然知道什么是点到即止,不再细问。大姊交待的事已再明显不过,设个套,让栗氏的人往里钻。素闻大行令何靓与栗卿交好,让他来出这个头再好不过!  政治这汪水不好淌,家姊将如此机密重大之事告知他,并交由他去办,田蚡怎么不明白背后的深浅?于是,他向王娡保证道:“大姊放心,小弟一定全力促成此事!”  “宜快不宜迟!前往之人一定要以心向栗氏、与我们为敌的姿态露面,绝不可露出马脚!只能成功,不许失败,明白吗?”王娡严肃的说。  田蚡信誓旦旦的应了,抓起羽觞喝了几口热酒,拜别王娡匆匆离开。  殿外,北风呼啸,天色愈加阴沉,雪花比刚才更肆虐嚣狂了些。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