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的眠金阁里,宫人们正忙着为李容乾整理衣冠。他双手伸直,任凭他们穿衣系带。看到一旁坐着的王行云冷颜不语,笑了起来:“龙飞怎么还是如此闷闷不乐,你看,今天是爱卿的好日子,穿得却这样素净。” 王行云今日里面穿着浅红色的暗花绸衣,外罩白色绛红滚边剑袖衫,头发全都束于头顶的墨紫水晶冠中,若不是脸上那骇人的胎记,看起来真是宛若红竹一般挺拔不俗。今日是他大喜之日,李容乾特许他不用穿那官服,谁承想他却穿得这样素雅。看到那紫晶冠,李容乾不由想起往事来,那时王行云初封将军,每日上朝脸色似乎都很疲惫。在李容乾的追问下他才解释说是因为自己每晚都会梦到自己杀了一个似乎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常常半夜惊醒,再也睡不着。李容乾想到他在战场上时常浴血,难免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缠住,于是便派人造了这避邪的紫晶冠给他,如此让他得以安眠。所以王行云只要回到玉都,都会戴着这紫晶冠。 王行云闻言只是叹了口气,并不说话。 李容乾笑起来:“让朕猜猜看,龙飞一定是在想那个孙膑公子吧!” 王行云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事,脸上不由有些呆愣起来。李容乾见状哈哈大笑,以为王行云已经知晓了苏雪的身份,道:“今日爱卿就见到她了,何必这样魂不守舍的?” 王行云一听,急切地站起身:“皇上邀请了他?他是谁家的公子?这样的人才是要留在朝廷中为国家处理的。” 李容乾一听他这样说,心中诧异,他本以为苏雪不过是玩闹一下让王行云注意到她,却没有想到她到了今日也没说自己是女儿身的事情,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遂反问道:“朕不信你个堂堂大将军打听不出他这个人来。” 王行云沉声道:“他既然不欲让我知道,我也不想勉强他,我想,他总会告诉我的。” 李容乾笑起来,这个家伙还真是对苏雪全心信任啊,若是知道那个孙公子就是苏雪——他心里一沉,苏雪看上去倒还乖觉,若是王行云不乐意,那今日岂不……他想了想道:“其实朕见到他还都是因了龙飞你,朕也答应了他不说出他的身份。龙飞若是想知道,今日便见分晓。”三言两语,把自己为苏雪隐藏都说成了受她拜托。 王行云还欲询问,李容乾已经笑着摆了摆手:“天色不早了,龙飞还是随我去金殿吧。” 金殿之上,李容乾坐于龙座上,一身明黄煞是夺目。他年纪尚轻,后宫妃子并不多,所以册封时没有皇后坐在身侧,只有太后作陪,把一众妃子都安置在了薄纱屏后。殿下文武群臣分列两侧,第一个便是王行云的席位,王卿珏坐在哥哥身边,一袭冰蓝色衣衫,戴了蓝色轻纱的面遮,似是不愿意惹人注目,看上去倒十分惹人怜爱。李容乾因着今日册封还是订婚典礼,不比以往,所以特许朝中官员酒席之时携带家中年轻女眷或者才俊儿郎。这当然也是民间的规矩流传进宫来:在民间,一家订婚时,别人家未出阁的小姑娘便可以参加,趁机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良婿好日后结识。李容乾看了看座下花枝招展的女孩们,心中倒是苦笑不已,这灼灼的眼神全都看向他,分明是都是想入后宫啊。 幸而姗姗来迟的宋浩涯为他解了围,宋浩涯今日和武官一样:头戴黑纱帽,脚穿粉底皂;袍是云鹤飞,带是金花造。一身装扮可谓中规中矩,可是那出类拔萃的模样和气度却教人总是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各家小姐见到心目中的“情圣”,全都心如小鹿乱撞,立刻“抛弃”了皇帝,眼儿含羞带怯地看着他,这一等一的人才样貌,放眼煌朝也不多见啊。宋浩涯对于女孩子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向龙座上的皇帝恭敬行礼道:“启禀圣上,宫中护卫调度周全,典礼随时可以开始。”以往这种事都是大哥来做的,因为皇上十分信任大哥。如今大哥要订婚,这第一等琐事居然落在了他脑袋上。 没有了各家小姐们的虎视眈眈,李容乾总算是松了口气,他虽也欣赏宋浩涯的翩翩风度,却也对自己魅力不敌宋浩涯而感到酸溜溜的。他忍不住要笑自己如女子般爱妒,遂道:“宋爱卿辛苦,快入席吧。” 待到宋浩涯立定,李容乾给刘俭使了个眼色,刘俭会意,向前走了小半步,用他尖细却并不刺耳的声音高声道:“册封典礼开始,起!” 远处小太监听到,也高呼:“起!”,如此连绵之声直至朝凤殿。苏雪闻声起身,宫人忙捧来了册封时的红色长披为她固定于肩上,这红披足有四米之长,上面用彩色金线绣出百鸟繁花,随光变色,夺人眼目,却也是相当沉重。青悦又取了珍珠连缀成的遮面为主子戴上,如此,苏雪在宫人的带领下缓缓走出,这边的小太监马上高喊道:“迎!”于是连绵不绝的“迎”字便传回了金殿。 苏雪心中说是不紧张那是假的,没想到穿越回来还能亲身经历这样盛大的场面。她觉得此时自己活像一颗会走路的圣诞树,连两只手的小指和无名指都带上了镶满翡翠月光石的指套。她慢慢走着,红披虽沉,但是肩膀上的伤口倒是没那么痛了,也不知是方才喝过许鸣给的药的缘故,还是自己太过兴奋的缘故。她脸上的珍珠面遮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打着她的脸颊,仿佛在提醒她一会就要见到王行云了,她的假面就要被揭开了。想到这里,苏雪嘴里顿时阵阵发苦,只觉得比方才喝的药还苦了三分。 朝凤殿到金殿并不远,中间铺了软软的花毯,走起来十分舒服。很快,苏雪便走进了金殿,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了她身上。但见: 银红宫装,外盖着繁花红披,宛似巫山女神;猩红履儿,上罩着凌波素袜,俨如洛水仙妃。铅华微着,天然秀色明姿;兰麝不熏,生就灵香玉骨。盈盈秋水,流盼时,有情也终属无情;淡淡春山,含颦处,无意也修疑有意。身来掌上,比汉后但觉端严;腰可回风,教楚女更为婀娜。真是个国色无双,威压三千粉黛;女流第一,胸藏十万貔貅。 苏雪面对众人惊艳的目光并不慌乱,走到御前,盈盈下拜:“臣女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行云乍一听到这熟悉的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惊得整个人都坐直了身体。王卿珏并未听出来,她只见过苏雪一面,那时她的嗓子还十分沙哑,现在苏雪嗓子虽未好全,却已是女子般柔软了,也只有王行云听得出来其中相似之处。王卿珏见哥哥表情如此难看,眼睛死死钉住了苏雪,不由得十分奇怪。 李容乾并未察觉到一旁的异样,只是满意道:“多礼了。刘俭,宣读圣旨罢。” 于是刘俭托着圣旨站了出来,这回文武百官也一同跪下。 “帝奉天命,承运昭曰:户部苏旭之女,惠德贤淑,才貌端丽,堪为女子表率。今册封其为郡主,特赐逍遥二字,表其天性纯至,不拘世俗。其父兄官升两品,母亲赐封一品端华女官,钦此。” “臣女谢皇上恩典。”苏雪谢恩叩拜。她早就感受到了王行云如刀子般的目光,虽然不知道自己带着遮面他是如何发现的,却已经吓得手脚发软,只能硬撑着。 刘俭又道:“龙飞将军王行云上前听旨。” 王行云仿佛周身都缠绕着黑色的怒气,脸色十分难看,他走上前去,跪在苏雪身边,硬声硬气道:“臣领旨。”苏雪身上掩藏在脂粉味下的一股熟悉的药香钻入他的鼻孔,只教王行云脸色更黑了一层,果然,这个女人好大的胆! 李容乾听到这僵硬的声音,又看到自家将军那臭脸,心里顿时明白,这王行云耳朵倒尖,居然就这样识破苏雪的身份了,也好,刚好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小两口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刘俭却不明白王行云这怒气从何而来,一时被他的怒气吓到,握着圣旨的手也有点打颤:“帝奉天命,承运诏曰:龙飞将军王行云,军功盖世,朕念其平定辛劳,今特赐婚与逍遥郡主,望日后举案齐眉,儿孙满堂,为国效力。钦此。” “微臣谢皇上恩典。”王行云嘴里虽是称谢,却一点也没有谢的意思,那咬牙切齿的样子,活赛嘴里被生生塞进来一只耗子。 李容乾见他如此,又是好笑又是愧疚,忙道:“众爱卿都平身吧,传宴。” 于是大家回到自己的坐席。苏雪的席位刚巧与王行云相对,她脸上的珍珠面遮已经取了下来。王行云刀一样的目光仿佛一直在凌迟她似的,教她看到眼前的山珍海味也没有心情来吃。见到王卿珏也似乎是一脸困惑又震惊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歉意地冲她笑笑。她的好感她能感觉的到,可惜自己不是男人,倒教她失望了。 宋浩涯的惊讶则更甚,见皇上那笑眯眯地样子,分明早就知道苏雪的女儿身了。原来玉泽那模棱两可的摇头之举是在戏耍他,宋浩涯不由恨得牙痒痒。但见到王行云也一副气鼓鼓地样子,心里顿时也平衡了不少。他看着苏雪这绝美的姿容,不由感叹造物者之神奇,做出这样灵秀的人儿来,偏偏又对兵法独有见地,真是个奇女子。 而那些别的年轻官员,或随父入宫的少爷,目光都集中在了青悦身上。那苏雪和王卿珏固是貌美,奈何一个是王行云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妹妹,便是想要也需颇费些功夫。然而这个小婢女却是天生绝色,若是能和郡主要回去做个小妾,那真是人家一大乐事。 青悦被那群人看得脸红,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姐特意带她入宫见见场面,可不能给小姐丢人。 苏雪执了雪箸挑了一块水晶紫玉糕吃了,那些人觊觎的目光她不是没察觉到,只是想借此锻炼一下青悦的气度和风范。这帮人,恐怕都是好色居多,想要她的美女婢子去做小妾吧!也不撒泡尿照照,一个个油头粉面的,她家青悦才不会一辈子做婢女,怎么也得做个王妃。 吃得正香,冷不防对上了王行云杀人的目光,嚣张的气焰顿时销了一半。她一时有些气愤,明明她不是有意瞒着他的,这个家伙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若不是他那样讨厌女人,又一直缠着她,她何苦这样。好吧,他为她吸过毒血,可是被吃豆腐的是她啊,这个家伙也没吃亏;她知道了他的童年往事,但是也不是她强迫他说的嘛;至于去他的将军府,在珍馐馆偶遇,全都不是她可以安排的好不好,她何其无辜啊!苏雪转眼看到王卿珏失落的眼神,便愈发无语,魅力大也不是我的错,你们兄妹俩不要把账都算到我身上好不好。 心里虽这么想,可是为什么却愧疚得紧呢?苏雪叹了口气,好吧,她承认其实在这一串偶然中她又许多机会向王行云说清楚的,哪怕向王卿珏说清楚也好,可是她却只顾逃避,顺便显示一下自己的独特魅力,结果骗了人家那么久。她又转头看向龙座上的小皇帝,他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心里不禁有些不平衡,这个家伙明明也有帮忙好不好,这个王行云原来是个孬蛋,就会冲她个小女子发飙。 而王行云心中则好不气苦,他一向为人谨慎,说是明察秋毫也不为过,谁知道眼皮子底下爬了只这么大的耗子过去,他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还被耍的团团转。也活该他向来对女子不上心,那日宫中初见苏雪,他只顾着想找出那个写兵书的人,而那个他要娶的大家小姐,在他脑海中不过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像,如何能有半点印象?他半是气愤自己居然因为对女人的偏见吃了这么大个亏,半是生气苏雪骗了他的信任,教他把自己心中封尘已久的往事也告诉了她。再想想自己为她吮毒,脸上不由烧起来,虽然在当时的情况下那样做是最好的方法,可若是早知道这女人是个骗子,就该直接毒死她! 李容乾抿了一口宫中佳酿,对下面的事好似全然不知。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上来,附在刘俭耳边说了点什么。刘俭脸色一变,立刻有些犹豫地望向李容乾。 李容乾神色自若道:“说。” 刘俭于是小声道:“陛下,那卑漠的孟青王子说这是煌朝喜事,也要参加庆典。” 李容乾眸中一暗,面色不明,沉吟了半响笑道:“倒是朕疏忽了,这孟青王子远道而来,理应体会一下我煌朝威严。”又想了一会方才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