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到顾珩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小九。” 客栈僵硬的气氛因突然的声音缓解了一些,顾珩也从无边的愤怒中抽离,直着身子杵在原地,微低的眼睑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陆琉对客栈的其他修士抱歉一笑,拽着顾珩的手硬拉上楼。留在这里,被其他人知道顾珩的身份就糟糕了。 . 一个时辰后。 陆琉看了眼宛如战场的房间,无奈地叹口气,从把他拉上楼开始,他就疯狂的把屋子里所有能扔的都摔了打了,然后大喊大哭。 她又看了眼直直站立的顾珩,从发完疯到现在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双眼无神,脸色苍白的吓人,就连手也冰凉冰凉的。 陆琉只能佯装不知,在他安静下来后问他怎么了,只是无论她说什么,劝解也好,安慰也罢,他都无动于衷。 “小九,不管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本以为又是一次无疾而终,没想到顾珩开口了,声音干涩喑哑:“如果你的至亲被残忍毒杀,如果你亡命奔波才知真相,如果你……是他们口中所谓的灭世者。” 他停下,抬起头,赤红着双眼发问:“你会如何?” 陆琉愣了一瞬,沉默半晌,然后迎着顾珩的目光,开口:“如果我的至亲被残忍杀害,我会狠狠报复回去;如果我亡命奔波才知真相,我会愤怒悲伤但要逼着自己振作起来,因为我要报仇,因为还有伙伴陪在我身边;如果我是他们口中的灭世者,我会扭转乾坤,用事实告诉他们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至少,我不会一蹶不振,愚蠢的在这里发疯。”她冷声。 她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这些事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无法预知自己会怎么做。 对于未曾经历的事,根本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所谓感同身受,也只不过是安慰人时最好的措辞而已。 陆琉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走。现在该让他自己好好冷静冷静,她也要去报名参加北生楼选拔。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余下一室狼狈。 顾珩抬起头看向紧闭的房门,隔着精致雕花的木门他好像看到少女坚强倔强的背影。 “至少,我不会一蹶不振,愚蠢的在这里发疯。” 少女微冷的语调好似在耳畔回荡,顾珩脑海里如走马观花般闪过他幼时无忧无虑的玩耍,闪过母亲温柔的怀抱,闪过父亲让他走时的隐忍,也闪过九幽沼泽的生死之间,一群修士大肆的嘲讽他为“丑魔”,少女信任维护的声音,客栈里众多修士肆言顾家的灭亡,唾弃顾家藏匿的灭世者…… 最终定格在少女认真又坚定的那一席话。 “报复…报仇…扭转乾坤……” 顾珩低喃,他的眼神越发幽暗深沉,手指渐渐弯曲,最后捏紧成拳。 . 陆琉先是和客栈里的修士解释了下自己的弟弟和顾家人有些交情,听到此事一时惊讶愤怒,多有得罪。他们姐弟二人此次也是为了北生楼招收外门弟子这事前来。 这些修士大都是散修,也是来报名参加外门弟子的甄选。听到这话也都愿意卖个好,以求能在北生楼入门任务中少个敌人,或许还能多个盟友。 解决了这个隐患,陆琉从刚刚交流的一对道侣那得到消息,北生楼的外门弟子甄选特别残酷严格,今年这一届好像更不简单。 他们夫妇不准备再参加,陆琉便买了他们的报名玉牌。 “道友,请多加小心,在此预祝道友如愿。” 陆琉一笑,“借你吉言,后会有期。” 再次回到房间,这里已经从垃圾堆变回五星级的装置了。所有碎的乱的东西都没了,反而还多了些玉瓷摆件,珍奇古玩。陆琉瞥了眼床上背对她装睡的人,不禁莞尔。 她没开口,把拿上来的一份饭吃了,就开始修炼。 顾珩等了半天也不见陆琉出声,终于忍耐不住转过身。结果……他看到她竟然很享受的把饭吃了,然后若无其事的修炼,顾珩心里一阵委屈。 “吃饭为什么不喊我。” 他质问。 陆琉慢悠悠的将灵气运转完一个周天后才睁开眼答:“你不是在睡觉么?” 满满的疑惑。 “我……哼!”顾珩更委屈了,气哼哼的下床吃饭。 陆琉微笑着看顾珩一大口一大口的往嘴里塞,他那悲伤压抑的心情也被这个小插曲弄的淡了些许。 这样很好。 . 北生楼山门。 几位站在人群前方的黑衣修士打量着下面的一群人然后窃窃私语,交流着什么。 “这次怎么这点人?” “好像有人把我们选拔外门弟子的……宣扬出去了。” 另一个修士暗恨道:“肯定是南楼那群杂碎!” “不管多少人,反正要选出一个……” 最后,像是几个人中的领头发话:“照原计划开始。” 陆琉和顾珩手牵手站在人群中,他们到这里等了有半天,上面那群黑衣修士才来,来了又不说话。 过了许久,一个修士抬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道:“大家能前来参加我北生楼的外门弟子招募活动,显然是信任我们的。大家若过了入门任务,就是我们的师弟师妹了。但是——” 他一顿,然后说出一句让众人惊讶的话:“在进行入门任务之前,我们先要签下生死契。” 此话一出,满堂愕然,议论纷纷。陆琉心中也甚是惊讶,一直以来她都未曾听说北生楼招外门弟子还要签生死契,这所谓的外门弟子招募定然有隐情。 她眼角余光瞄了眼面不改色的顾珩,这幻境是根据顾珩的记忆演化,也就是说他当初参加的就是这种招募,经历的又是一番苦楚。 她有些心疼的捏紧顾珩的手。 “即使要签生死契,我也必须去,不得不去。”顾珩以为陆琉害怕想要退出,他表明了自己决心,又开口说道:“你……若怕,离开便是。我没关系。” 陆琉抿嘴一笑,真是……明明不想她离开还要故作大方的嘴硬。 “我也必须去,不得不去。”她说。清亮的眸子直视前方,目光悠远。 听闻要签生死契走了一批人后,剩下的人都排着队一个个用神识签上生死契。 陆琉他们不知道的是,走的那批人还没出这片区域就已经被杀害。肉身、根骨、灵魂一样没剩下,一样也没浪费。 他们同样不知道的是,这一批人也只不过是延长死亡时间而已,即使最后一个活下通关的人。 远处的一个黑衣男修看着手里的红色珠子嗜血一笑,快了,很快就好了。 签下生死契,死活便不在自己身上。死了不能转世投胎,也不能做鬼修,你的灵魂归你的契主所有。 得亏这是幻境,不然陆琉可进行不下去了。 黑衣男修们拿起众人的生死契满意一笑,领着他们一行人向不知名的地方走。顾珩按下心中隐隐的不安,攥着陆琉带着暖意的手,他要通关,还要保护她。 最终他们在一扇石门前停下。 “这是一处上古仙魔战场,里面魔灵肆虐,无比危险。你们在此绞杀的魔灵越多,越可能拜入北生楼,不仅仅是外门弟子,或许内门弟子,亲传弟子也都有可能。这一切都取决于你所绞杀的魔灵。” 他画下一张大饼,吸引住所有的修士。 “记住,你们也可以通过猎杀别人得到他的魔灵。” “想要至高无上的身份,想要追求长生大道,想要踏破虚空登上仙位,就要猎杀足够的魔灵,还有……修士。” “你的成就来源于你的心狠程度。” 一句一句暗含蛊惑,诱动人心。 歪门邪道。陆琉暗嗤。 他们踏进石门,一瞬被铺天盖地的魔气冲个满面。透漏着时间的残垣断壁,垂败的烽火狼烟,还有四处飞舞蕴含浓郁魔气的魔灵。 血腥,黑暗,杀戮。 在这种环境下,在经历了刚刚那一番蛊惑人心的话,在贪婪的人性驱使下,很容易失去理智。 特别是顾珩背负血海深仇,对胜利太过渴求。 她扭头看向顾珩,素身长立的少年在这魔气环绕的环境里一点也不突兀,他体内的魔气与这些魔灵隐隐生出亲近之意。魔气更能激发人心中的怨气戾气,顾珩恰好都有。 少年乌发乌眸,眼底漆黑如墨,周身气质阴郁,拉着陆琉的那只手泛着寒凉的阴气。 这是他的天堂,也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