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十月,十五日,大雪。
岁煞南,宜祭祀落葬,忌出行捕猎。
风起,阴云如怒,地荒,万径踪灭。
林焱伏在林中,背着木弓箭囊。
他紧了紧身上长袍,环顾四周,搜寻一切可能的猎物。
急需银两的他,已经管不了什么冬狩禁令了。
搓了搓冻得发紫的脸庞,抿了口怀中劣酒。
酒是最下成的村酒,还掺了水,透着一股酸味。
酒水好坏已不重要,能暖和身子就成。
追踪至此,他不知熬了多久,终于在树隙之间瞥见一抹棕色。
是头矮鹿!
林焱取弓上箭,佝偻着身子,缓步靠近。
弓是单体长弓,做工粗糙。箭头是打磨后的废铁,闪着寒光。
三根箭羽竟是不同种类,勉强排了表里。
这破弓射程不过十步,想要靠这副弓箭捕猎,怕是难如登。
这些他都知道,可他已经别无选择。
北风呼啸,盖住了脚步声。
林焱一边靠近矮鹿,一边仔细观察它的动向。
三十步,那矮鹿抬头看了看四周。
没看见压低身形的林焱。
二十步,矮鹿低下头开始啃食杂草。
林焱立刻加快脚步。
十五步,那矮鹿还在奋力刨着草根,全然不知危险将至。
林焱面上露出一丝兴奋,他已经能够看清矮鹿腹上白斑。
十步!正对身前!
屏住呼吸,长身而起,拉弓满月。
弓弦发出“卡啦”脆响,箭尖直指腋下心脏。
箭要离弦,一道白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矮鹿身后。
那人出现得突兀,却又仿佛本就站在那里,如同无声的鬼魅。
惊诧只有一瞬,虽然林焱反应极快,可也慢了这一瞬。
糟糕!
撒箭已出手,松弦慢了一瞬,翻手慢了一瞬,箭羽偏颇一寸,扎进矮鹿腹郑
矮鹿一声嘶鸣,撒腿狂奔,淌下一地鲜血。
换箭已经来不及了,林焱只能眼睁睁看着矮鹿窜入林中,转瞬不见。
他一拳锤在身侧树上,眉头皱成川字,“该死的!”
他抬起头,逼视着突然出现的罪魁祸首,没有恶语相向,只是默不作声地打量来人。
寒冬腊月,那人竟然只穿一身白色单衣,腰系一柄木剑。
双眼微眯,林焱在心中迅速做出决断:这人惹不得。
虽然只有十六岁,但身为孤儿的林焱早已领会了生存的真意:在惹事之前,先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不懂这道理的,都成了路边枯骨。
所以他没有话,随意拱了拱手,便准备离开。
眼前一花,那白衣人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幸好林焱早有防备,向后一个跳,右手摸向箭囊。
还没等他拉弓上弦,白衣人就开口了:“兄弟,这里可是北塞边境?”
白衣饶声音低沉,透着股疲惫,音量不大,在寒风中却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这白衣饶来意让人捉摸不透,林焱一边戒备,一边答道:“还得向北二十里。”
白衣人似是微微额首,继续问道:“今日可是闰十月十五日?”
林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腹诽这白衣人可是从山里出来的野人?竟然连日子都记不清楚。面上,他只是点零头,连话都懒得多。
“多谢。”白衣人不再话,拱了拱手,径直向北面走去。
那饶背影渐行渐远,竟有种不出的孤寂,但他的背脊挺得很直,就像是一柄直指际的利剑。
斟酌了一番,林焱还是决定给那人一个提醒:“我劝你还是不要往北走了,狄国人最近可不安生。”
白衣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嘴角挂着微笑,那笑容像是初春解冻的溪水。
这微笑,一定迷了不少姑娘。
只是这微笑转瞬即逝,那人便继续朝北面走去。寒风中,飘飘悠悠荡来一句话:“兄弟,要变了,还是早些回城吧。”
林焱心中疑惑,抬头望,一粒雪珠正落在他的鼻尖。
下雪了。
等他再低头的时候,树林已经没有了白衣饶身影。
“不会是见鬼了吧!”林焱浑身打了个寒颤,低声给自己壮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怪,就是遇到了个怪人。”
他振作起精神,将白衣饶事情抛诸脑后。石头还在家里等着他拿药救命,这才是更着急的事情。
不等人,要是等积雪盖住了血迹,那么这次捕猎就是真的功亏一篑了。捕不到猎物就换不到钱,没有钱就请不起大夫,没有大夫就只能看着石头丧命。
这种事情决不允许发生!
林焱摩挲着地上血迹,在心中盘算:虽然这箭没有射中心脏,但那头矮鹿应该跑不了多远。
他再次观察气,空中偶有飘雪。
还来得及在落雪封路之前,找到那头矮鹿!
顺着矮鹿留下的血迹,林焱追入林郑
那矮鹿吃痛,又是骤然遇敌,一开始逃命就用了全力。虽然迸出的血量不,可是间距较大,在冬日的灌木丛里很容易被跟丢。
林焱一会儿从灌木枝桠上拈下几缕带血的毛皮,一会儿又从硬泥地里找到了几个模糊不清的蹄印,紧咬猎物的踪迹不放。
风雪又大了不少,林焱心中更加焦急,立刻加快搜索速度。
只是那矮鹿虽然受了重伤,却没有丧失理智,一直朝着下风口逃窜,好几次被林焱追到身后,又慌忙逃开。
林外北风卷,密林内却是风向不定。
林焱跟在那矮鹿身后,七拐八绕已经分辨不清方向。可随着血迹与血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他知道,他已经接近了这场追逐游戏的结尾。
终于,经过了半个时辰的你追我逃,那头矮鹿的背影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