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4年,3月12日,开封府。
湛蓝的天空下,平坦的大地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远远看去几乎毫无起伏,随便划一块出来就能成为最好的农耕地实际上也确实是最好的。
这片广阔的平原便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千百年来历朝历代的腹心地带,养育了无数人民的中原。
可惜,如今的中原放眼望去,好好耕种的农田没几块,反而到处是荒废的迹象,野草和野树林随意生长着,经常可以看到野鹿野狼随意穿过。
在这荒野之上,一杆“滕”字大旗下,夏知拙登上一处土台,观览北边不远处的黄河风景。
每年一月份,黄河水量最低,几近断流,二月份渐复,三月份就恢复到了较高的水平,此后一直到七八月份达到最高峰,然后又逐渐减少。
现在已经进入了三月中旬,夹杂着泥沙的黄水自西而来,在歪歪扭扭的河道中向东流去,一直汇入远方的梁山泊中,与南北清河联通到了一起。这个季节黄河水量虽未全盛,但完全足够常见的平底船通行了,现在就有一长串帆影自东而来,逐渐停靠入了南岸的一处小港中。
过了一阵子,一些兵丁开始从船上搬了一些麻袋下来这就是提供给滕军的补给了。
中原大地本就残破,十多年前山东之乱的时候又被祸害了一遭,此后接连战乱,现在的情况就更遭了。滕军一路自东而来,沿途县城往往整个县才几百户,之前又被元将张懋征了一遍粮,根本就没多少余粮可取,因此补给问题才是他们进军的最大问题,必须依赖后方运粮才行。所幸现在水运恢复,船运量大管饱,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夏知拙见补给成功送到,面露喜色,对身边人吩咐道:“去与水、土部知会一声,粮草卸下今日份便够了,其余的就留在船上,随军西进。明日,我们便可抵达开封城下,收复神京了!”
他身边的幕僚卢永望一愣,问道:“少主,指挥部的指令不是说步步为营,存下十日粮草,等待友军合围再一同进军的吗?”
夏知拙不耐烦地摆手道:“东海军的两个旅还在往纵深清剿,齐军也慢腾腾的,等他们合围得到什么时候?徐军都到陈留了,他们可还是宋人,喊着要入京呢,要是我们还窝在这里,岂不是要被他们抢先了?”
卢永望还想再劝一下,但他也想不出太好的反对理由,只得默认了。
这个少主年轻气盛,建功立业之心太重,总想着出个大风头。之前的战斗里,风头都被东海军出了,夏知拙亲率的部队和其余几支同盟军一样,都只占领了几个县城,只能算个苦劳,没什么亮点。所以,三月份开始行动后,他带领自己的部队快速行进,力图第一个进入开封,完成收复故都的壮举,进度甚至过快成了前凸部。后方指挥部几次令他放慢速度,但他都认为这是东海人怕他抢功而给他使绊子,暗中跟他们较劲。之前还好,现在离开封城只有三十多里,就再也约束不住了。
开封,这座城市在后世颇知名,但也没多大的存在感,而在当下截然不同。自从建炎南渡以来,历代宋国官家都将收复这座旧都作为人生的最大目标做不做就另当别论了,每个落魄文人在抒发家国情怀的时候都不免缅怀这东京所在。不客气地说,此城在宋人的眼里有如耶路撒冷之于三教,有如君士坦丁堡之于罗马,意义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卢永望想了想,觉得这次冒进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作为知天命的老臣,他对未来的天下局势看得比夏知拙更远。如今东海国已经势成,一统天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在此之前,他们主要对手是元、宋这些“敌国”,而之后就是齐、滕这些“盟友”了。论实力,少主所在的滕国夏家是万不能与东海国抗争的,万一战争平平静静地结束了,那么说不定东海国就会携势削藩,届时如今看重的国公尊贵无非是幻梦一场而已。但所幸东海国看来是要脸的,要是少主有了收复东京的功绩,那么为声名计,即使削藩也得留点余地。这么看来,首入开封之功总是赚的,值得一赌。
于是他按夏知拙的命令吩咐了下去,让士兵们提前吃午饭,吃饭就开拨。
但还是有人不长眼地冒了出来。
见营中开始做饭,条条炊烟升了起来,中原师派驻过来的观察营营长安恪察觉到了不对,来到了夏知拙身边,质问道:“夏将军,怎么回事?指挥部的命令明明是按兵不动,你难道是想抗命吗?”
夏知拙瞥了一眼安恪的肩章,见只是个上尉,心中不由得冒出火来。我堂堂滕国公世子,你一个小小尉官也敢指手画脚?
于是他很不客气地道:“我滕国还是大宋臣子,又不是你东海的附庸,为何非得事事听命不可?”
卢永望在旁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连忙圆场道:“安上尉,不是我军抗命,实乃战机稍纵即逝,如今开封就在眼前了,不赶紧进占,要是元军弄些什么手段,可就不妙了。”
安恪气道:“就是怕他们弄手段,才要等友军到位了,保证万全再进发啊!”
夏知拙恼怒地一挥手:“卢先生,不用与他说了,我们稍后便拔营,难不成他们还能对我们开炮不成?”
安恪看着这公子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也恼了,对他敬了一个军礼,然后道:“夏将军,这事后果可不是你能控制的,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就转身回营了。
待他走后,卢永望连忙对夏知拙劝道:“少主,纵使要无令出击,也不需与他们闹得这么僵啊。”
夏知拙心中其实也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放不下面子,气鼓鼓地说道:“一介泥腿子爬上来的小尉,也敢蹬鼻子上脸。还敢威胁我,我才是要……对了!他这回去,要是用那电报参我一本,那真是有点不妙,不如先下手为强!”
卢永望色变:“少主,难道你要?”
夏知拙看着东侧的东海军营地:“就把那些东海兵缴械,把那通讯车给砸了,省得再发些命令添乱!”
卢永望惊道:“万万不可,此举一行,可就不是一个首入开封之功能挽回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