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9年,9月12日,长安。
“你们说吧,这该怎么办?”
忽必烈怒气冲冲地把昨晚刚到的急报甩到了地上,也把这个问题甩给了殿中的群臣。
堂下,一群有功有德,自从忽必烈开府之时便追随在他身边的重臣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元朝正式成立后,各方面行政制度也趋于正规化,这份辽阳等处行中书省来的急报,实际上是先报到中书省,经各级官吏看过后才送到忽必烈那的,所以他们在上朝前就知道此事了。
但是知道归知道,具体怎么办鬼才知道啊!
东海人这是在搞什么鬼?若是说他们觉得翅膀硬了想搞事,那么清河以西有多少沃土可夺,为何要跑到鸟不拉屎的黑水流域去折腾?简直不可思议啊!
平章政事粘合南合见无人应答,走上前去,大咧咧地说道:“启禀陛下,东海贼如此混账,夺我城池,杀我族人,应当狠狠惩戒他们才行!”
他话音未落,立刻就有人急了。几名聚成一团的大臣相互推搡了一下,最后翰林承旨王鹗走了出来,说道:“如何惩戒?难不成要发大军过去讨伐不成?但现在国朝初立,礼制肇兴,又刚结束西征,正是急需休养生息的时候,怎能动辄兴兵呢?”
然后他转向忽必烈,行了一礼,说道:“陛下,哈州距上都四千余里,沿途都在各部掌握之中,那东海人是如何到得那边的?臣以为,还需调查清楚,遣使向东海国和宋国质问过此事,才做决定。”
“怎么过去的?”粘合南合掏出一份购自东海国的世界地图,展开说道:“看,自高丽国之东、日本国之北,沿鲸海北上,不就入黑水了?东海贼从海上连大食都去得,难道去不得黑水?”
东海国地理制图学发达,出版了不少以当前标准来看极为精细和准确的地图,公开发售,自然免不了流出到元朝这边来。不过相比真正的内部地图和军用地图,这些公开版本缺乏关键的经纬度信息,许多因年代不同而产生的地理变化也没有勘误,实际上实用价值不高,但仍被有识之士视作珍宝,按期订购,广泛收藏。
说完,他也转向忽必烈,俯身行礼,说道:“皇帝陛下,东海蛮子可谓我朝的心腹大患,若无他们搅局,李逆早就被我朝剿灭多年了。我朝要一统寰宇,必先除了这个大患才行。若是他们安心不惹事,倒也能放他们几年,但现在他们主动惹上门来,岂不是正给了我们出师的名义?!”
他一说到“李逆”,忽必烈顿时脸色一黯。他最近回顾之前的经历,发现他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以雷霆之势将李璮给镇压下去,闹得最后既失却了山东,又使得根基不稳,让手下世侯做大。粘合南合此言,正戳中了他的痛处,也使得他有些倾向于这个选择。
眼看情况不好,殿中的老臣刘秉忠立刻走了出来,先是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对忽必烈高深莫测地说道:“殿下,近日臣下会了两名远方来客,一人是滦州独元寺的圆玺大师,另一人是南朝庆元府天台寺的华信大师,颇有所得。”
刘秉忠之前是个出家人,因有才学而被忽必烈发掘出来,还俗做官。历史上的大都也就是后来的北京就是他主持修建的,这个时空他虽无缘修建大都,但还是负责修缮了长安城。既然有这么个出身在,那么有几个和尚朋友也是很正常的。
“哦?”忽必烈笃信佛教,听是两个大和尚,有了兴趣,问道:“是什么?”
刘秉忠往东一指,说道:“在平滦一带,很是有些商人向东海国贩去煤、铁、山货之类的商货,收益颇丰。而在庆元府一带,东海国的大海商纵横南北,每年过往商船以千百计,无不是巨大海船,获利更是不知多少百万缗钱。”
听到“百万缗钱”,在场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不是一笔小钱呐!
忽必烈这几年来一直在为财政头疼,对这个数字更是敏感,冷笑了两声,阴沉地说道:“这东海贼还真是有钱,难怪敢这么猖狂……等等,刘卿,你的意思是?”
刘秉忠往前一抱拳,说道:“正是因为东海贼能赚到如此厚利,所以他们才能打造出那般精良的器械,所以他们才能以一隅之地供养出一支精兵,抗拒朝廷大军。各位想必对此也清楚。”
他这么一说,大臣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沉默起来。
这些年,他们家里也没少置办来自东海国的好东西,比如钟表、玻璃器、豪华马车、精致调味料等等。还别说,东海货的品质就是不一样,纵使是随处可得的食盐,东海精盐也要比别处最好的盐还要好上一筹这是因为他们懂得用化学方法除去钙镁等苦味杂质。不光民用商品如此,军品也是如此,直到现在,朝廷下面的匠户也没能复原出和当初缴获的风暴枪同品质的火枪。这些年来,偶尔能从东海国及盟友那里流出一些火枪,都被各世侯如获珍宝地收藏了起来。
这么一想,有些大臣反倒纳闷起来,这刘秉忠搞什么鬼,这不是自乱军心吗?
不过,刘秉忠很快话锋一转,转了一圈,说道:“但是,陛下,各位想想,东海国用于练兵制械的这些银钱,难道是他们自己的么?不,是他们从南朝赚取的啊!
南朝富而无能,钱在他们手里,无非是等着有德者居之罢了,但若被东海人赚去了,就能练出一支强军!
所以,对付东海贼的关键,不是正面对决,而是先攻取南朝,一来可以断了贼人赚取军费的路子,二来可以将南蛮财富化为我所用!”
刘秉忠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好几人发出了赞同的声音。相应的,以粘合南合为首的一帮人则对他怒目而视,恨不得要生吃活剥了他。
实际上,现在的蒙元朝廷内分出两股持不同意见的势力:东进派和南下派。
东进派主张先收复山东诸地,统括北方的力量,再南下灭宋,蒙古人和色目势力大多持这个意见。
而南下派则认为山东群雄是硬骨头不好啃,反而南宋软弱可欺,不如先南下灭宋,等到对山东形成了包围,那么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一众汉臣,包括刘秉忠、史天泽和投诚的刘整等人都倾向于这个方案。他们甚至还在刘整的主导下制定了一整套灭宋方略,主张先夺取襄阳,再顺汉水取鄂州,之后沿江东进,一举攻灭江南朝廷。其中,如何以堡垒围困,如何屯田,如何造船,如何训练水师,如何运兵,都写得清清楚楚,堪称一绝。也正是因此,使得他们的底气相当足,据说忽必烈本人也更倾向于这个方案。
当然,除了这两派,还有一些别的意见。比如以郝经为首的和平派,主张别打了,就这么静观其变把。还有一个西征派,主张重走一遍太祖爷成吉思汗的西征路,整合西边已经不听号令的诸汗国的力量,再全力打回来。甚至还有主张经蒲甘打去印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地图看魔怔了……总之,这些派别声势都不大,主流还是东进和南下两派。
虽说朝廷刚打完一场西征,暂时无力再次出兵,不过不妨碍他们在朝堂上口诛笔伐互相指摘,文斗倒是比武斗还热烈。